外面風雨飄搖，人人自危，然而鳳煙閣裡頭，卻依舊是鶯歌燕舞，春意暖融。

鳳娘子著一襲輕薄的軟紅色春衫，隔著珠簾望向遙遠的天際，眯了眯眼，不由自主的喃喃道:「這天……怕是真要變了啊——」

「大當家，外頭有人闖閣。」

嘶啞的聲音傳來，鳳娘子偏頭，略帶詫異的望著一臉平靜的鮫人少年。

疆寧今日是怎麼了？

柳眉淺淺蹙起，鳳娘子有些不解。

疆寧身為鳳煙閣二當家，素來這些瑣事都是他在管理，尤其是近幾個月，鳳星的現世攪得她日夜不得安寧，遂把所有事都丟給了疆寧。

今兒個是怎麼了？怎麼連個外人入闖也要稟報於她？

見鳳娘子久久沒有應聲，素來平靜的鮫人少年臉上難得露出幾絲焦急。

「是復國軍上將軍，」疆寧遲疑的開口:「被我們的人攔下來了，正在打鬥，他……」

鳳娘子瞭然，驀然笑了。

「疆寧，」她溫和的望著這個年少的鮫人少年，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柔軟:「鳳煙閣如今一切，都由你說了算。」

聞言，鮫人少年姣好的面容上布滿猶豫。

可只是一瞬的功夫，便沒了人影。

鳳娘子動作優雅的以手支頤，微微斂目，心想，那個少女果真有些本事，這麼快……就解開了疆寧的心結。

這麼多年，能讓疆寧神色出現些許波動的人，除了自己，別無他人。

如今，倒是也一齊變了啊——

鳳煙閣外圍已經亂了套。

碧眸藍發的鮫人單膝跪地，以劍支撐，衣衫襤褸，殷紅的血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很快便積成一個小潭。

然而圍住他的守衛卻依舊密不透風。

眼前開始逐漸模糊。

寧禁不住苦笑，今天……會死在這裡嗎？

可即使死，都進不去啊……

真的，看不到他了啊……

弟弟，我……很想你。

還有，對不起……

「住手！」

嘶啞的低喝聲傳來。

只見一襲黑衣的少年飛奔而至，雖因著斗笠遮面以至於看不清他的神情，卻仍能令人輕易感覺到，鳳煙閣二當家很慌張。

也很害怕。

見疆寧到來，守衛便如潮水般退去。

鮫人少年飛一般的掠過去，恰恰好好接住寧倒下的身體。

濃郁的血腥味襲來，鮫人少年俊秀的面容陡然陰沉下來。

該死！該死！

他怎麼沒早一點過來？

鳳煙閣守衛的能力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除了像那個少女和大祭司那般變態的人之外，還從未有人能夠視若無物的闖進來。

這個人在外頭經歷著生死的時候，自己又是怎麼坐的住的？

低頭看了看寧宛若沉睡一般安詳的面容，少年一咬牙，環過他瘦削的身軀就往回飛奔。

大當家……大當家一定可以救他！

因此當他抱著寧跪在鳳娘子面前的時候，其實鳳娘子並不意外。

這個少年……

她一手救下，又一手培養起來的少年，終於能夠敢於正視內心所有的黑暗和恐懼，並努力戰勝它們。

到底是……長大了啊……

欣慰的笑了笑，鳳娘子起身，邁著懶散的步子走過去。

「不要擔心，疆寧，」輕輕撫了撫少年一頭藻藍色長發，鳳娘子溫和的開口:「他會活著。」

你也……會活著。

一切都快要結束了啊——

也許只會是她一個人，奔赴死亡。

然而那又如何呢？

整整三萬年啊——

那樣漫長的生命，一次又一次的輪迴，她身負著那人最惡毒的詛咒，帶著永遠清晰的記憶，日復一日的，受盡折磨。

在這無盡的歲月里，該是什麼，都被磨平了吧。

帳簾被風卷著吹拂，隱約看得清床榻上躺著一個人影。

而面容精緻如瓷的鮫人少年則跪坐在床頭，半垂著眼，一動未動。

這個姿勢，他已經保持了整整半日。

最終，在榻上那人睜眼的時候，少年眼底掠過一絲欣喜。

「弟弟。」

瘦削的手伸過來，少年抬手，毫不猶豫的握了上去，聲音依舊嘶啞難聽，但放在寧的耳朵里，卻彷彿天籟之音。

「我在，哥。」

「你……還怪我嗎？」

「不怪。」姣美的面容上浮出一抹釋然，疆寧儘力彎了彎嘴角，扯出一抹笑來。

「那個叫做夜心的少女，告知了我一切真相，亦是驅散了我的心魔。」

「哥，有生之年，如此，便是圓滿了。」

寧愕然，「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打算跟我走嗎？」

「走？」

少年歪頭，碧眸中映出深深淺淺的無奈:「走到哪裡去？回你們復國軍嗎？」

「弟弟，不是我們，是咱們——」

「哥，」嘶啞的聲音打斷他，疆寧含笑道:「莫要天真了，難不成你要我帶著這一手同胞的鮮血，跟你回去？」

微微搖了搖頭，少年眼裡儘是釋然的意味:「我這一生，得到這樣的結果已是萬幸，能夠遇見茹挽，能夠再次與哥哥重逢。」

頓了一頓，少年聲音染上些許悲涼的意味:「可終究是遲了，哥哥，我已經……回不了頭了。」

寧沉默下來。

他突然想起夜心對他說過的話。

她說疆寧是海國的叛者，倚著鮫人一族忠誠的性情，是絕無可能被原諒的。

可自己當時只信誓旦旦的答，只要知道真相。

真相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

不過是徒增悲傷罷了。

濃重的悲涼浮上心頭，寧閉了閉眼，滿心滿眼都是無力。

他的弟弟，身為海國的子民，卻為人族所救，也因此一直忠於人族，幫助人族屠戮海國生靈。

果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是他奢求太多了。

一隻手按住他起身的姿勢，嘶啞的聲音響起:「哥，你傷的太重，先莫起身，養好了再說吧。」

夜風掠過窗欞，打在鮫人少年瘦削的身影上。

鳳娘子腳步輕盈的轉身離開，目光望向天際，浮浮沉沉。

到底是她耽誤了他。

如果，在她死去之前，能以一身力量和鮮血，為疆寧洗清罪孽，也許……

他就能夠跟隨著他的同胞們，回到碧海藍天之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