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世道極亂，帝都的酒館也大多關門大吉，商人都避難去了，即使開著門的，也是零零星星幾個客人。

「掌櫃的。」

小二指了指靠窗那邊，有些嫌棄的開口道:「那個人已經在這裡呆了一整夜了，也不知道身上有沒有錢。」

中年虛胖的酒館老闆眯縫著眼看過去，果真，見靠窗的座位上，醉倒了一個年輕的男子。

那男人一身裝束也看不出來有多貴氣，隻身邊擱著的那把劍……看上去還值幾個錢。

往鼻樑上推了推快要掉下去的老花鏡，酒館老闆命令店小二道:「大概是沒什麼錢，你去，把他身邊那把劍拿過來，就當抵了這酒錢吧。」

店小二一聽，也覺得有理，遂大大方方的走過去。

先是伸手，試探著推了推那醉鬼，見他沒有絲毫反應，就放了心，伸手去取那把劍。

「哎呦！」

不知從哪飛來的茶碗打在他的手上，店小二捂著手痛叫一聲，四下張望著是誰在搗亂。

那茶碗打過來的力道極大，店小二的手很快就腫的老高。

他氣呼呼的沖門口望去，果真見到了一個人影。

「你……」

罵人的話被硬生生咽下去，店小二愕然的張大嘴，不斷後退。

「掌櫃的掌櫃的，你看，那是……」

在擎天大陸上，墨黑色的祭司古袍完全是身份的象徵，縱然未執權杖，亦不可小覷。

那人身在暗影里，逆著光一步一步走過來，直到完全進入小酒館，才露出清晰的面容來。

店小二一看，更是驚懼到無以復加，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人一雙深棕褐色的瞳仁里，宛如標誌般的顯露出來。

大大大大大……大祭司？

「不必管我，只做好你們自己的事即可。」

黑衣祭司並不為難他，只是淡淡扔下這麼一句，就直接走向窗邊的那個醉鬼。

唔……舊識？

「還有，不要打那把劍的主意。」低低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回，卻含著深重警告。

「慕天……不是你輕易能碰的東西。」

老闆和小二知道墨曜的身份，哪裡還敢靠近，都躲的遠遠的，而現在正值清早，小酒館也沒有客人，清冷的很。

墨曜拂袖，在那個醉酒男子對面坐了。

「還不願意醒嗎？」

修長的手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年輕的祭司眉目寡淡，言辭卻是犀利的緊:「柳彌，若是你師父過來，你打算讓他看到你如今這副模樣？」

聞言，桌上趴著的人終於動了動，抬起頭來。

一頭亂糟糟的頭髮胡亂綁成髮髻，眼裡血絲密布，鬍子拉碴，身上皆是酒氣，哪裡還有半分曾經帝都貴公子的模樣。

柳彌如今眼裡神采全無，周身都充滿著頹廢之氣，看見墨曜，也只是淡淡開口:「你怎麼來了。」

祭司輕笑:「我若不來，恐是慕天都要被人拿走了。」

「拿走就拿走吧，」柳彌毫不在意的聳肩:「就算抵了酒錢。」

墨曜頓了頓，「我剛才與你說的，你師父——安城城主要過來帝都，並不是假的。」

倒酒的手一頓，柳彌終於看過來:「你如何曉得的？」

「收到底下人的消息，」墨曜含笑回望:「帝都如今亂成這個樣子，你師父必然早就坐不住了。」

年輕的劍客飲盡杯中酒，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禁不住微微苦笑起來。

「大祭司，我已經……握不了劍了……」

布滿血絲的眼裡流淌著深沉無奈:「慕天只為蒼生而出，只為心懷天下者所執，可是我……已經不配拿它了——」

他心裡已無蒼生，已無天下，只有凝碧。

凝碧死去，也帶走了他的心魂。

扶著桌子慢慢起身，劍客腳下還有些踉蹌，卻強撐著拿起劍，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多謝大祭司告知這個消息，」風中傳來劍客平靜的聲音:「我會親自帶著慕天，去向師父請罪。」

他們的師父啊——

一生只教授了他們兩個徒弟的師父，大弟子背叛師訓，小弟子……亦是為兒女情長所困，棄劍斷念，辜負了師父的期許。

安城城主天機老人，是他們二人的師父，也就是——那個家族的後人。

就是帝都十大家族中，除去南家和司徒家，以及聯合封印龍神的那七家之外，據說在漫長歲月中消亡的那一家。

在所有關於這個國度的史記中，不論是帝擎天傳，還是帝後蘇煙傳中，都沒有提及過那個家族。

其實也不算完全沒有提到，史記中曾提及過那位鑄造慕天的鑄劍師，其實就是那個家族的先人。

當初為求他鑄劍，帝擎天與後蘇煙曾經歷過很多艱難，帝後蘇煙還因此受過傷。

後來……

後來家族的消亡，也與擎天大帝脫不了關係。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這一向是千百年來不變的定律。

傳說帝擎天早年性情平和，可為帝之後就越發暴露出其殘忍的本性。

可有著蘇煙皇後的壓制還好一些。

但一旦涉及到傷害蘇煙皇後的事端，帝擎天便常常大怒而殺人，誰都攔不住。

劍客低頭，摸了摸手中的慕天，微微冷笑。

即使是當年那個英明神武的帝者啊——

也無法避免的了，情之一字。

因此，天機老人在收徒的時候，皆有明令:絕不允許門下弟子入朝堂，進後宮，更不允許後人沾染朝政，嫁於皇室。

而他曾經雖身為右將軍，受盡寵信，卻從未沾染過朝政，亦未真正進過朝堂。

不過專心是在帝都培植了些自己的勢力罷了。

凝華才是真正的背叛啊……

也不曉得，屆時師父來了，她該怎麼向師父解釋。

進後宮，嫁於皇室，又妄圖把持朝政，鳳儀天下。

這一樁樁一件件，於師門而言，都是大罪。

師姐啊——

我幫你瞞了這麼多年，也委實儘力了，只希望師父不要太多生氣，以至於傷了身子。

柳彌抹了把臉，打算先回宅子里換個衣服，收拾一番。

總不能讓師父看到他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