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涼音有過短暫的混亂，是因為在剛才的對話中，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對北沉是有好感的。

但她不清楚這種好感是基於身體里的東西還是發自內心的，所以她問出了那樣的問題。

如果北沉回答「是」，那麼她也就認定是體內東西作的祟，如果不是，那麼她還需要時間來考慮這一切。

畢竟一個人類對喪屍有好感，真的有些可笑。

在此之前，顧涼音以為，自己再如何地接受北沉的照顧和幫助，都是半被迫式的、一種逼不得已的接受，因為他是喪屍王，她是人類，不接受就會被吃掉。

可是意識到有好感後，這些全都被顛覆了，連帶著她的認知世界分崩離析。不是被迫接受，而是欣然接受，不是習慣對方，而是認可對方。

是實驗賦予的感覺嗎？

北沉的手心一瞬間收緊了，他轉過身，說道：「我是對你一見鍾情，但是原諒我不記得從什麼時候、哪裡開始的，在進化的過程中，我一直守著你。」

但其實他還有話沒說出來，感情是真摯的，卻有被實驗加深的效果。

他是喜歡涼音的，同時，他也更加深愛這樣的涼音。

因為沒有實驗，他們不可能相遇。

得到了類似否定的答案，顧涼音猛地鬆了一口氣，重重地跌坐回沙發上，眼神有些獃滯。

她居然鬆了一口氣，這表示，她是真的從感情層面上，慢慢接受北沉了。

多久以前，她還對著北沉稱呼她老婆的事面紅耳赤難以置信，怎麼現在，她竟然不排斥了。

她這是被同化了嗎？被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喪屍？被溫柔以待的北沉？

她是不是，連自己的感情，都不能信任了呢？

不，顧涼音需要時間來消化這一切。

「那個實驗室還在嗎？」想起來，她已經很久沒去過了，自打醒來以後。

「還在。」

「明天，明天帶我去吧。」顧涼音一臉疲態，「現在我想休息。」

北沉沒說什麼，離開了。

這一天晚上，顧涼音的夢境變得詭譎。

先是重溫了一遍生日會上被無臉人擄走的劇情，之後，那隻手猛地變得溫涼，力度也變得溫柔，頗有些北沉的味道。

她被捂著雙眼，其他感官變得敏銳無比。

她聽見樓房倒塌、大地震顫的聲音，還有無數的慘叫驚叫聲。

聲音轉為死寂後，猛然有無數的呼吸聲傳來。並不整齊，忽遠忽近，有時候近得好像就在耳邊。

霎時間，那些呼吸聲消失了。

一個不留、幹幹凈凈地消失了，顧涼音被驚嚇得連連顫抖，就聽見了不一樣的聲音。

是喪屍。喘氣如牛、頻率極快，還帶著破敗喉嚨里發出的轟轟聲，類似蟄伏黑暗的野狼，卻比野狼更殘暴更有衝擊力。

喘息越來越多，鋪天蓋地地朝著顧涼音圍來，然後在即將貼近的一瞬間，變為集體的「撲通」跪地聲。

「救救我們！」

「拜託您了……」

小腹因為這些近乎絕望的求救聲而越發滾燙，仿若火燒火燎，她張了張嘴，感覺到覆蓋在眼睛上的手有移開的意味。

不……

「他們來接你了。」夢囈般的聲音貼著耳朵傳來，顧涼音的視線被解放，看到了一張滄桑的面孔：

「您就是『希望之母』嗎？我們來接您了。可是為何——」

什麼為何。

「為何您在哭泣呢？」

幾度驚醒，顧涼音還是忍不住叫了出來。她抬手摸向自己的臉，果不其然，摸到了滿臉的淚水。

是啊，為何她在哭泣呢？她在悲傷什麼？離開這裡嗎？不，她沒有一刻不想離開這裡。

所以答案只能是北沉。

顧涼音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貪婪的人，恨不得把北沉從這裡帶走的貪婪。否則她怎麼做夢都糾結得流淚，明明現實容不得她糾結——

北沉是這裡的王，他理應永遠地留在這裡。

顧涼音竟有些期待自己是改變歷史的那個契機了。

和北沉去往實驗室的路上，兩人簡單問候了幾句，頗有些相敬如賓的感覺，顧涼音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逼迫自己從詭譎的夢境掙脫。

她已經不止一次地因為思考夢境錯過北沉的對話了。

兩人終於來到實驗室，庖棘剛好在旁邊，叫一些日常打掃的人離開，隨後來到兩人面前：「大哥，嫂子，已經準備好了，你們可以隨時進去。」

「涼音，你來這裡，是想回憶起什麼嗎？」進到寒氣逼人的實驗室，北沉問道。

「……」總不好說昨晚她是脫口而出的要求。顧涼音只好順著台階下，點了點頭。

這裡是那個粉色小房間之外，第二個能讓顧涼音身心全部放鬆的地方，儘管有些冷。

幸好她是清醒的，她可不想再體驗一次那刺骨的寒冷。

「這裡的能量是怎麼維持的？」持續的寒冷總該有什麼供應吧。

「不清楚，我沒來過這裡面。」北沉給了她一個意外的答案：「沒來過？你不是說你守了幾百年？幾百年都沒進來過？」

北沉：「如果我貿然進來，很可能驚醒你，必須等你自然蘇醒。」

「這又是誰給你灌輸的規則？」

「忘了，一開始守著，就記得了。」

又是這種類似命中註定的感覺，顧涼音不舒服地皺起眉頭，看向了那個平台。

她就是在那裡醒來的。如今想來，卻不知道任何醒來的契機。

就好像正常人睡了一覺，被冷意刺激到然後醒來，無比自然的感覺。

但一定有什麼在其中起著作用。顧涼音摸了摸小腹，突然開口：「我想再次躺上去試試。」

反正也沒什麼事，北沉幫著她上了平台，站在平台兩側的那個站台上扶著她躺下：「能行嗎？」

「唔，有點冷，其他還好，話說你都沒懷疑過我會不會就這麼被凍死，你守了幾百年其實是在守一個死人嗎？」顧涼音閉了閉眼，猛地發現北沉在這件事上一根筋地固執。

但北沉只是一如既往地回答：「因為你被做了實驗，你身體里的東西會保佑你。」

實驗實驗又是實驗，看來這個謎團不解開，她接下來的活動都不安生。

顧涼音把手交叉覆蓋在小腹上，端正地躺著，兩眼直直地盯著天花板。

這種感覺，彷彿在等待什麼降臨。

「涼音……」

忽然有什麼記憶閃現在眼前，快得抓不住，只留下餘音繚繞，顧涼音皺眉，更加專註地躺好。

不會有錯的，在相同的地方，不同的時間，她的確在這裡，被做了什麼。

因為剛才的畫面里，隱約有手摸向她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