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溫柔和杜鴻平日里專橫跋扈的樣子很不一樣，柳綿只覺得有一陣惡寒，抖了抖就放下了杯子。

杜鴻知道他在想什麼，於是把手伸到了他面前，掌心躺著一片櫻花的樹葉，「臟死了。」

那真是謝謝您了。

柳綿覺得自己和杜鴻待在一起遲早有一天要被氣死，嫌臟？那你倒是別碰啊！

陳薰端著茶盞，越看心裡越是來氣，她是聽說自從這小倌進了宮，杜鴻就一直宿在承德殿。一個下賤的男娼，進宮已經是不合規矩了，居然還這樣勾引杜鴻，人說她陳薰防的了女人防不住男人，明裡暗裡都在笑話她。

她自然也不是這樣任人笑話的，這才設下這賞花宴，原想看看這不知廉恥的男人究竟是個什麼模樣，沒想到反而被給了個下馬威。

看他那輕飄飄的笑意里那樣無辜卻又處處算計，杜鴻還偏偏就聽他的，她現在也只能是忍氣吞聲。

「看到這滿園的櫻花，臣妾就想起兒時在秦王宮看到的櫻花了。」

陳薰放下茶盞微微笑道，「秦王宮的櫻花開得也好，想來也是許久未見了。」

柳綿只顧著喝茶吃點心，陳薰顯見的是來者不善，他也沒必要去碰釘子，見招拆招罷了。

杜鴻聽她這麼說，道，「過些日子秦國有使者要來，淑妃若是思鄉心切，讓他帶些土儀來也好。」

「謝陛下。」陳薰面露喜色，起身要去給杜鴻斟茶，柳綿就默默看著這兩個人似生疏似親近的對話，也漸漸察覺出來杜鴻的確如慕嬌娥說的那樣，看上去風花雪月，實則是個冷心的人。

柳綿嘴裡正塞著一塊芙蓉糕，陳薰就站在他身邊給杜鴻斟茶，誰知道轉身的時候一個不妨，滾燙的茶水全淋在了柳綿的腿上。

「呀！」柳綿衣裳薄，腿上便是一片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喊出了聲。

「怎麼了這是？」杜鴻忙起身要去看，柳綿疼得說不出話來，傷處又不敢去觸碰，只好皺著眉不自覺地就拉著杜鴻的衣裳。

「很痛嗎？」杜鴻看他這樣急得不得了，轉身道，「請個太醫去承德殿，快著些。」

元酉應了一聲就去了，杜鴻剛想抱著柳綿回去，陳薰滿臉愧疚，「都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也跟了去，給柳公子賠罪。」

杜鴻不及顧她，點了點頭也沒說什麼，亂糟糟地就回了承德殿。

後殿是頭一次這麼熱鬧，皇帝和貴妃都在，被傳召來的太醫烏泱泱擠了一屋子，看得人心煩。

柳綿實在是無心去管那些太醫怎麼折騰他的腿，他有個怪癖，在亂鬨哄的地方就容易犯困，於是閉了眼幾乎就要睡著了。

誰知道淑妃偏偏不肯讓他安穩，在他身邊噓寒問暖，假得令人作嘔，杜鴻卻只是在一邊和太醫說話，弄得柳綿也算是嘗了一回被膈應的滋味。

好在柳綿沒和陳薰說幾句話，杜鴻已經帶著那太醫過來了，「讓太醫看看，上個藥就沒事了。」

柳綿沖他點點頭，然後笑著對陳薰道，「奴要上藥了，娘娘也要留下看？」

傷在那種尷尬的地方，柳綿這樣說實在是輕薄了些，陳薰臉色很不好看，可到底也沒有發作。

「說的是，臣妾還是迴避吧。」她對著杜鴻柔柔一笑，然後帶著她的人走了。

她這一走，整個後殿都似安靜了不少，來給他上藥的太醫看上去很老成，跪在榻邊道，「勞煩公子把傷處露出來讓老臣診治。」

柳綿看著他滿頭白髮，猶豫了。他雖然是做娼的，可是在這樣正經的老人家面前脫褲子還是有些為難。

杜鴻看著他只想笑，真是難得他也知道羞恥，於是從那老太醫手中接過藥，道，「朕在這，你去開個方吧。」

老太醫自是沒什麼說的，默默退了出去，杜鴻眼看裡間人都走光了，才笑道，「只有朕在這了，脫吧。」

柳綿罕見的紅了紅臉，然後覺得在杜鴻這種老不要臉的人面前其實沒必要這麼矯情。於是他爽快的解了衣帶，褪下了褻褲，露出白花花的一截大腿來。

杜鴻看著這細嫩的腿，想到它們纏在自己腰上的靈活，居然有了那麼一絲感覺。真是要命了，在這麼下去，他遲早要精盡人亡。

柳綿是沒在意杜鴻那些見不得人的想法，只是看他遲遲不動手，以為他嫌那傷口腌臢，便要接過那藥膏，「奴自己來吧。」

杜鴻推拒了他的手，「別亂動。」這才小心地給他抹藥，原本火辣辣的傷口頓時清清涼涼的舒服了不少，屋裡的氛圍也像是多了些溫馨。

柳綿看杜鴻低著頭給自己上藥的樣子，說沒有觸動是在騙自己，長這麼大，除了娘親，真的沒有人再這樣對自己好了。

「陛下。」他的聲音很溫柔，杜鴻聽得出來，那溫柔沒有一絲刻意，是來自於內心深處的柔軟，心驀地一顫。

「嗯？」

「奴......奴身份低賤，不配留在宮裡侍奉君王。」

聽了這話，杜鴻手上的力道重了重，惹得柳綿倒吸一口冷氣。杜鴻這才反應過來，「弄疼你了？」

柳綿搖搖頭，「陛下肯放奴出宮，就是心疼奴了。」

「為什麼？」

杜鴻聽了來了一股無名火，「你說說看，朕哪裡不如那個李岩？他不過是個七品小官，你倒是說說，朕這個皇帝輸在了哪裡？」

「和李大人沒有關係。」柳綿的辯解脫口而出，他不想連累那個一直待他不錯的李岩，可落在杜鴻耳朵里卻是滿滿的欲蓋彌彰。

藥膏被重重扔到了桌子上，「你休想。」

杜鴻走了，柳綿沒能留下他，心裡的不安卻濃濃的翻湧著。

他的娘親生死未卜，而他卻在這裡不能脫身，如今又和陳家的人結了梁子，還有那段躲在暗處的，來自過去的恩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捲土重來。

他扶著柱子站了起來，慢慢走到妝鏡旁，取出抽屜里的小匣子，裡面躺著那塊玉佩，散發著溫潤的光澤，卻如同來自地獄的惡鬼，隨時會把他，把他現在的生活吞噬殆盡。

明明是艷陽天，窗外微風不燥，鳥雀啁啾，草木蔥蘢，他卻莫名覺得有些冷。小齊進來伺候的時候看他似乎在發抖，連忙關上了窗子。

「公子是不是冷了？那淑妃就是這樣的性子，咱們不和她一般見識。」

「我倒要謝謝她。」

柳綿把那玉佩握在手裡，眼裡隱隱的是恨意。

謝謝她，提醒了他自己，本應該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