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鬥進行得很慘烈，但也只是針對單方面而言——浮雲遮蔽的陰影之下，幾縷陽光穿透雲層的縫隙，落在一眾玄服道人迷離的臉上。他們眼神空洞，臉上的表情或痴或傻或痛苦，似乎沉浸在某種幻覺之中，完全沒有注意到捆縛著他們的青衣女子腿下，蜿蜒的藤蔓正破土而出，在他們砰砰跳動的胸口躍躍欲試……

妖族人數稀少，數十年前橫空出世，便無端攪起一片腥風血雨，其後竟能在各大門派的追殺下全身而退，銷聲匿跡，隱於此處，由此可見妖族的實力實在不容小覷。

倒也並不是說所有的妖都很厲害，就跟人類一樣，妖的實力也分了三六九等，比如那個化身為狼的男孩兒，取他性命，僅廢了首席大弟子一劍出鞘的時間。

但只要有那麼一兩個難纏的，便足夠讓這些人族高手們付出慘痛的代價——

各門各派的後起新秀們，被以極其殘忍又利落地方式懸於半空，連接他們的，是脆弱的心臟間染成暗紅色的詭異藤蔓，沒有痛苦的慘叫，也沒有扭曲的掙扎，有些人嘴角甚至還噙著癔怔的笑意，死去的屍體被摔落在草地上，就在小男孩兒躺著的那片花叢。

那個名叫綺羅的美麗女子，笑得蠱惑，水袖輕揚，便是席捲天地的花雨，更多腥熱的液體濺落開來，將純白的花瓣染成了晚霞一般的紅。

童明大喝一聲：「那妖女有古怪，分散開，屏息凝神！」

無妄山的徒子徒孫們應聲呈防禦之姿，勉強維持著整齊劃一的陣型，而其他的散兵多半已顯頹勢，兵荒馬亂地四下逃竄。

「師兄，要不要先撤退，回去通知師傅！」一片血腥里，劍道至尊的隊伍里也有人萌生了退意。

童明面色凝重，內心的猶豫掙扎都寫在了臉上，掐指為劍訣，擋下又一波攻擊，腳步躊躇，正欲後退，便聽一個絕望的嗓音叫道：「沒有出口！到處都是結界！」顫抖的聲音里隱藏著對死亡深深的恐懼。

此時的山谷已經完全褪去了平靜的表象，全然一派妖魔肆虐的模樣，千奇百怪的妖與道法各異的人纏鬥得難捨難分。

「都退後！」眼見己方隊友一個一個地倒下，作為主心骨的無妄山首席殺得眼睛發了紅，從懷中掏出一塊反面雕刻日月星辰的八卦五行盤，拋向半空，大喝一聲，「炎陽劍陣！」

樓笙和蕭翎心中同時一怵，炎陽劍陣威名遠揚，他們雖處宮中也早有耳聞，據傳此乃是第一等最霸道的陣法，布陣所用八卦盤——星辰軌為無妄山創派始祖無妄劍聖所制，融五行，蘊天象，陣內炎陽劍淬雷亟之火，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淡紅色的光圈以星辰軌為中心，迅速向外擴散，以布陣人為界限，瞬息的功夫，廝殺的戰場頓時被一層紅色光圈所覆蓋。

樓笙和蕭翎也被圈在其中，泛紅的光幕升起，半透明的光幕之上似有氣機流轉，燃起的火紋里，對面的人影也模糊了起來。

看不清對面，樓笙便轉而去看那些混戰中未及時撤退的武林同道，紅色溫暖的光圈內，一切都被籠罩上一層詭異的紅，可即便如此也蓋不住他們煞白如紙的面色。

隱約可以聽到對面一個壓低的聲音哆嗦著：「師……師兄……裡面還有自己人……」

非議很快被更大的聲音壓下去了：「童師兄，妖人詭計多端，錯過這次機會，往後可就未必再有機會能將其一網打盡了！」

「是啊！童兄，如若此時心軟，非但我們活不了，待妖孽反撲，屆時又是一場生靈塗炭的災難啊！」此話一出，即刻引來一陣附和之聲，甚至於陣內也有人一臉大義凜然地吼道，「師兄！我輩死不足惜，請以教義為先！」

童明終於不再猶豫。

「出——劍——」隨著布陣人沉重但果絕的聲音，有人面露欣慰，有人憂怖俱現。

浮雲燃成晚霞，映在一雙雙絕望的眼睛裡，炎陽劍如火流星般墜落，所到之處草木盡枯，山林盡毀，逐漸裸露的岩壁被灼出地獄一般的紅。

煉獄的正中心，一棵參天大樹拔地而起，枝繁葉茂，藤蔓相纏，巨大的樹冠為樹下幼小的生靈撐起了一片遮雨擋劍的天地。

「姐！都怪我，都是我的錯……我的錯……」白衣女子泫然而泣，雙臂緊緊抱住樹幹，聲淚俱下。

遠處不斷傳來痛苦的哀嚎，一個小小的身影「撲通」一聲墜地，染火的流劍毫不留情當胸而過，血液尚未流出便被燃燒殆盡，看不清面目的焦黑軀殼逐漸顫縮固定成一個極度痛苦的姿勢，良久，半空中緩緩飄落半截夢幻般透明的羽翼，落在白色的紗衣上，被一雙慘白的手捏成皺皺的一團。

「啊——宋延庭我恨你！」

「都給我去死！」含淚的雙目中湧上血色的恨意，擁抱著樹幹的雙手逐漸變得透明，遮天蔽日的枝丫上，大片的白色花朵瞬間綻放，又在剎那間凋零，彷彿在這須臾一瞬便演繹過一場生死輪迴。

綠葉裹挾著白花剮過陣內倖存人類的皮肉直衝穹頂而去，血色的天幕上，陽光透過被沖開的縫隙，一點點探了進來——憑童明的修為，要操縱如此一個大殺陣，畢竟還是勉強了些。

陣外，大汗淋漓的掌門首座一口鮮血噴薄而出，其他人趕忙送上內力，為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理氣調息，剛剛扭轉的局勢在這種持久的消耗中又一點點被掰回原點。

野火在看不見的地方燃燒，彷彿血未流盡，這場殺戮便永無休止。

「原來這就是一切的開始。」一片刺目的紅色里，蕭翎緩緩閉上了酸澀的眼睛，「但為什麼要給我們看呢——你做什麼？」蕭翎腳下一磕，身子晃悠一下，一點白光一閃而過。

「小翎……」樓笙輕聲喚。

「嗯？」看著突然擋在他前面，抱住自己的男人，蕭翎露出個疑惑的表情。

「扶我一下……」樓笙把頭搭在他肩上，說話有氣無力，這姿勢既像虛弱，又像揩油。

「好端端的你……」順著他的胳膊摸上捂著的腹部的手，蕭翎的指尖頓時一顫，穿透五指的濕潤不是一星半點，再一看，後腰處也有一片紅色迅速暈染開來。

「這……什麼時候受的傷？」想到剛剛推他的那一下，蕭翎補充道，「剛剛？」

「嗯。」樓笙雙臂都掛在他身上，輕輕呼氣，「小心那些花瓣……」

漫天飛花伴劍雨而落，倒讓人一時分不清傷人的是劍還是花。

「我本以為這是一切的開始，原來也是終結，晦日的終結。撐著點，我帶你去找小螣！」蕭翎扶著他的胳膊，原地轉了個身，一下將他背了起來，一邊小心躲避，一邊向後山奔去。

蕭翎的輕功倒是真不錯，雖然比自己瘦了不少，可在他背上卻沒有半點不適。

奔走中樓笙回頭看了一眼戰火密集之處，陣法似乎已經被破了，熄滅的漫天火光里，一身紅衣的影子緩緩走進了他的地獄，白髮紛紛揚揚，如素雪揚花，飄散在身後人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