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翎腳下跳躍騰挪，不多會兒便出去了老遠，路過小螣常住的那間屋子時，腳步都沒停一下，徑直來到了峰頂的那顆赤焰樹之下，就好像他一早便知道，小螣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艷如紅楓的樹葉與日薄西山的殘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旖旎相稱，伸出懸崖的樹幹像徒勞而無望的手臂，抓不住的是消散如雲煙的往事，樹枝下方便是萬丈絕壁和呼嘯而過的刀光劍影——這處地勢太高，反而有驚無險地避開了炎陽劍的摧殘，想來這便是這棵赤焰樹得以保留下來的原因。

小男孩兒就那樣隨意地枕著胳膊，仰躺在懸崖上方騰空的粗壯樹幹上，他目光悠然，彷彿那些痛苦和死亡都與之無關，眼底唯一一點閃光的地方倒映著黑夜來臨前的最後一絲光明。

「你們還活著？真是太好了！」看到他們，小螣一屁股坐了起來，看著蕭翎把受傷的人扶到樹底下坐著，然後又輕車熟路地去摘果子——果然什麼都是虛幻的，唯有這棵樹是真實的。

小螣就坐在峭壁之上，晃蕩著兩個腳丫子，似乎潛意識裡根本沒有對死亡的恐懼與敬畏，他笑得眯起了眼睛：「我昨日並未說全，你們怎麼知道我說的是這兒？」

「我們剛來的時候，整個山谷，除了這棵樹什麼都沒有，原本我以為是環境太惡劣，只有這種帶有強烈治癒能力的樹木才能存活，直到剛剛才想明白，這棵樹只是比較幸運而已，幸運地長在了這個位置，才幸運地躲過一劫。危急時刻，當然得往幸運的地方走……」蕭翎拿袖口輕輕擦了兩下剛摘的果子，接連往傷號嘴裡塞了三顆才轉過頭來，「你當年不就是這麼逃過一劫的？」

男孩兒沒有否認，甚至有些讚許地點了點頭：「我就知道，你們肯定能猜到的，畢竟你們是我遇到的所有人裡面最聰明的！」

「這麼明顯都想不到，豈不是辜負了你的手下留情？哦，不，應該是……」蕭翎自顧自搖頭，目光鎖在男孩兒有些雀躍的臉上，「她的手下留情才對……我該叫你什麼好呢？小螣？還是……綺羅？」

聽到最後那個名字時，男孩兒有瞬間的詫異，旋即又和緩了下來，語氣也平靜得出奇：「我現在是小螣。」

「好的，小螣，」蕭翎看了他兩眼，又道，「我記得你說過，進到這裡的人怎麼都活不過一個月，若我沒猜錯的話，以晦日為起點，每隔一月，這裡的一切便會重來一次，從我們進到這裡的那一刻開始，看到的所有的一切就都是幻象吧？」

小螣笑：「你為什麼會覺得前幾日所見也是幻象呢？」

「因為……」

「因為我昨天不小心砍了根竹子，」蕭翎正打算說的話，被身後人搶了先，赤焰果的效果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傷口已經止了血，癢癢的有些發麻，樓笙起身抻了抻筋骨，活動了下失血過多有些麻木的手腳，繼續道，「你猜怎麼著？今兒個它竟然自個兒長好了，你們這兒的房梁莫不是也拿赤焰果當飯吃？」

「哈哈，」小螣輕挑了下眉毛，從樹上跳了下來，「看來綺羅姐姐的幻境還有待進步啊……」

遠處虛幻的戰場之上，遮天的大樹已然倒塌，赤色平原上，屍橫遍野，有血淋淋的人，更多的是焦黑的獸，站著的人比終究躺著的妖還多。

「小螣，」樓笙走到他身前，用他喜歡的力度輕撫著他的頭髮，「我知道你本性不壞，你將身體分給她，甘願活在幻境里，幫助她殺掉來這兒的每一個人，這一切都是為了報仇？」

「報仇？想報仇的是她吧，她總是說，人類有多麼貪得無厭，言而無信又卑鄙可恥，所有人都該死什麼的……不過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呢？」小螣嘆了口氣，眼神有些迷茫，「那件事發生的時候，我還太小，要不是每個月重溫一次，我連當年的天啟長什麼樣子都快忘了……我只是……想出去而已，我想出去找絳哥哥……」

「你說的絳哥哥，是那個人麼？」樓笙指的自然是那紅衣人。

離得太遠，樓笙看不清那個紅衣人的樣貌，也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可直覺告訴他，那個男人極有可能就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也是頻繁出現在他們口中的「絳哥哥」。

因為他只是隨意揮了揮手，無妄山的首席大弟子便倒了下去，他倒下去的姿勢很特殊，腰背挺直，面部著地，絕不是個能再爬起來的姿勢。

他殺童明，就跟當初童明殺死那個男孩兒一樣，易如反掌。

「是的，」小螣他痴痴地看著遠處紅色的身影，從眼底湧起了崇拜之光，「他是我們的主人，也是……守護神。」

「不！他不配！」可愛的臉突然扭曲了起來，聲音也尖銳得有些刺耳，同一張嘴竟說出了截然相反的話，「他算什麼屁的守護神！為了那個男人，他竟然放走了人族的兇手，他明明可以殺了他們的，明明可以殺光的！」

順著小螣的睚眥欲裂的目光看去，果然，在紅衣男子揚手欲有進一步動作之時，跟他一起進來的白衣男子攔住了他，兩人似乎起了爭執，氣氛一度有些劍拔弩張。

「我還以為你只有到了晚上或者小螣有危險的時候才會出來。」眼前的面孔太過扭曲，樓笙沒了揉腦袋的興緻，轉而站到了蕭翎邊上。

小螣仍舊看著遠處：「我想出來便出來，只是懶得看你們人類虛偽的樣子，我怕我會忍不住把你們這張皮剝下來……」

樓笙嘖嘖兩聲：「你既然這麼討厭人類，為何不直接殺了了事？」

「告訴你也無妨，因為你們的夢魘能讓這小鬼的身體長得快一些。我當初雖然僥倖存活下來，奈何肉身已毀，這裡這有他一個，我也只能勉為其難寄身於這具孱弱的身體。說來也巧，螣蛇以夢魘為食，我偏偏擅長造夢，你說這是不是就是你們人類常說的天無絕人之路？哈哈……」頂著小孩兒皮囊的綺羅笑了兩聲後又換上個憤恨的表情，「可惜這小鬼資質實在太差了些，若不是有我在，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難怪那麼多人覬覦他，還一直活得好好的。」樓笙摸了摸下巴，估摸著即便對方換了具身體，能力大打折扣，但約摸也不一定能打得過，嘿嘿笑著商量道，「那幹脆一直養著好了，別動不動就殺啊殺的，我多做幾個夢養著你們！」

綺羅估計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不要臉的話來，嫌惡道：「晦日為終，你們在這一天屠我族人，我必不能留你們多見一日的太陽！」

「口是心非……」樓笙勾起唇角，「你剛剛不是還對我們手下留情來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