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真的下死手，我們應該也沒命活著到這兒吧？」從樓笙受傷，到他們站在這裡，這期間的時間，夠他們死個百八十次了，「難道是我們有什麼特別之處，讓你捨不得下手了？」

「你們……確實是最特殊的，特殊到從進這兒的第一刻起我就得花別人十倍的耐心來說服自己暫時留你們小命！」綺羅一字一頓地看向樓笙，絲毫不掩飾眼中的殺機，「尤其……是你。」

「雖說我得罪的人不少，可我們之前確實沒見過吧？」莫名被點名，樓笙哭笑不得，不知該為自己這獨一份兒的待遇自豪還是擔憂，「總不至於是我讓你想起了老情人……吧？」

話未完全脫口，樓笙便被一股重力摔了出去，胸口頓時氣血翻湧。

「別跟我提那個人！」綺羅一把揪著他的領口，若不是個子太矮，幾乎要把身材兩倍於她的男人徒手提起來。

讓個小不點以吊打的姿勢提溜在手上，至少從目前來看，樓笙處於絕對的弱勢，可他半點也沒有掙扎一下的慾望——若是綺羅真想殺他，剛剛那句話出口的那一刻就該身首異處了，但此刻他帥氣的腦袋還安得好好的，均勻地喘著氣兒，反倒是綺羅明顯在壓抑自己的怒氣，樓笙開始好奇了，自己身上到底有什麼能讓她投鼠忌器？

綺羅脾氣雖急，耐性卻似乎不錯，可能在這鬼地方待久了，特別愛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捉著衣襟的小手滑稽地挑上了樓笙的下顎，漫不經心地摩挲兩下，道：「雖然不知道，你現在這張臉為何跟夢裡不一樣，可我知道你叫樓笙，璇璣的太子，說吧，樓望的劍為何會在你身上？」

「劍？」樓笙好像開始有些明白了，他理著氣，咳嗽兩聲，百忙之中晃了晃手裡提著的那把，「按輩分我得尊稱他一聲爺爺，這把劍自然是我家老爺子給的。」

「爺爺？都過去這麼久了麼？」綺羅呢喃著，反光的眸子突然暗了下去，「樓望人呢？他不是號稱劍痴，從來劍不離身，怎麼會把心愛的佩劍給你？」

樓笙看著劍柄處古樸的刻紋，如冰錐倒懸，絲絲涼意入手：「樓望若是重新投了胎的話，這會兒也該人到中年了……」

「死……死了？」樓望身死，這在當時是件大事，不說樓笙這個一脈相承的璇璣皇族中人，就連遠在東黎隔了兩個輩分的蕭翎都是知道的，而眼前說話的人不知在這秘境待了多久，以致消息如此滯後，聞言哈哈大笑了起來，她的聲音還是孩童稚嫩的音色，桀桀而笑，聽在耳朵里總有些毛骨悚然的不舒服，顯然這個消息讓她心情大好，臉上的陰鬱也去了幾分，很有興緻地問，「怎麼死的？」

「據說是為了維護一個……妖……應該是四五十年前了吧，當時幾大門派合力圍殺妖界大……魔頭……」樓笙小心說著，看她對這個稱呼沒什麼大的反應才繼續說道，「追到雲江邊上時，好不容易將那魔頭困在了炎陽劍陣中，戊巳真人親自出手布下的炎陽劍陣遠非童明可比，眼見那魔頭快被困死了，樓望突然橫插一腳，使出了那破雲江的驚天一劍，千里雲江瞬間冰封！

「劍陣被破後，戊巳真人被反噬受傷，按說，戊巳真人受了傷，沒人能攔得住他，他大可帶著那妖揚長而去，可沒想到他沒有走，而是又布下了一道棋局——那是八荒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世，沒有人知道他是何時煉就的這等邪物，只知道那一役之後，除了戊巳真人沒有人活了下來，不過對戊巳真人來說，一身功法全廢，跟死了也沒什麼兩樣。」

「民間都說他是被妖迷惑了心智，才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舉，最後也遭了報應，死在了自己布下的棋局下。」

從樓笙說第一個字開始，綺羅臉上的笑意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清是難過還是痛苦的表情，她張了張唇，唇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抖動：「那他救的那個妖呢？……也死了？」

「後來清理戰場倒是沒有發現那個妖的屍體，只找到半件被燒焦的紅袍，哦，聽說那妖總是穿一身紅衣裳，不過連樓望都沒能活下來，他還受了重傷，多半是屍骨無存了。」

樓笙倚著樹娓娓道來，慢悠悠瞥向遠處虛影里的另一抹紅——事已至此，一切都很明白了，幻境里所發生的一切大約就是「一劍破雲江」的前序，妖族隱世避居於此，本欲安安分分獨守一隅，奈何一段情事引出一樁血案，還無端牽連了一眾無辜的妖和人，其後便是「冤冤相報沒法兒了」的報仇橋段。

數十年的種族仇怨情根孽債最終以那樣一個無比血腥的方式落幕，留給後人最深的印象也僅僅是一代天驕離經背道的感念喟嘆。

「何苦呢？何苦呢！哈哈哈——」綺羅又笑了，笑得比剛剛更大聲，「當初就殺光了多好！不知道放虎歸山，必有大患嗎？！白絳你就是個傻瓜！」

「不……不！從一開始就不應該隱退，我們強大而智慧，憑什麼躲起來的是我們？」綺羅大約是受了太多刺激，有些癔症，自言自語停不下來。

那些陳年舊怨談起來雖讓人扼腕長嘆，但跟這片大陸上來來往往的無數過客一樣，早飄散成了時間長河裡的一顆沙礫，聽著她瘋瘋癲癲的話，樓笙想得更多的是，怎麼樣儘早從這個地方出去，遠離這個瘋言瘋語的女人，他打斷她問道：「我一直有一個疑問，你們這地的結界也太奇怪了吧，為什麼進來那麼容易，想出去卻這麼難？」按理說，如果想避世應該是不讓外人進入才對，可看這個結界設定，許進不許出，叫監牢反而更為合適。

「呵呵——」綺羅抬起頭，張狂的臉上竟笑出了滿臉的淚，「因為設這個結界的人真正想保護的……是你們人類……諷刺嗎？他一心怕我們隨意出去會傷害你們，到最後反倒被人類滅了全族，他到死也想不到會是這種結局吧！真是……可笑……可笑的善良……」

聽到這話，樓笙一時還真不知道說什麼，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世間萬物有時候就是這般無奈，不管是想偏居一隅的璇璣，還是當年欲獨善其身的太子，都是洪流里的浮木，無心大海，卻也只能隨波，生而不能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