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笙無聲地嘆了口氣，又看向遠處被一身白衣的男人桎梏在懷裡的紅色身影。

天幕被劃開一條縫隙，自詡要除魔衛道的道士們蜂擁而上，你推我趕地往外跑，全然沒了整日掛在嘴邊的君子風度。

人很快便走光了，紅衣男子起身站了起來，環顧四周，烽煙模糊了他的面龐，只看出步伐沉重得有些踉蹌，白衣男子來扶被他一掌拍出，正撞進尚未閉合的出口。

「你走！」

隔了很遠，還是能聽到他撕心裂肺的吼聲，那跟樓笙曾聽過的截然不同——在忘川之畔，花海之中，他說起「樓氏有子名望」時，聲音明明是那樣的溫柔。

樓笙猶豫道：「他……也不一定死了，畢竟沒找到屍首……」

「不是說屍骨無存嗎？」

「嗯，傳言是這麼說的……」樓笙又想想，其實跟她也沒什麼好解釋的。

綺羅望向天空，連連搖頭：「白絳啊白絳，你這個少主當得還真是失敗！罷了罷了，來日我便連你的仇一塊兒報了吧。」

一聽要報仇，樓笙下意識勸：「冤冤……」

「閉嘴！什麼冤冤相報何時了！那都是偽善又懦弱借口！」

樓笙摸了一鼻子的灰，乖乖閉上了嘴。

「好了！」綺羅揚手一揮，諸般萬象盡歸於塵，戰火休而悲鳴聲止，一切喧囂如急流涌退，死一般的寂靜再次充斥了這方天地，一如他們剛到這兒的那天，天空如洗，不見了飛鳥浮雲，大地如荼，燃盡了笑語闌珊。

綺羅下巴一揚，看著樓笙：「故事聽完了，幹活兒！」

樓笙懵：「幹什麼活兒？」

「去把結界破了！」綺羅說得理所當然。

樓笙更懵了：「你破還是我破？」

綺羅雙手一攤，仰頭看向比自己高出太多的人：「我現在這副身體，要是能破會留你到現在？」

「不是？你覺得我要能破還會等到現在？」早溜沒影子了好吧！

在樓笙無辜又莫名其妙的注視下，小孩兒輕蔑地哼了一聲：「你可以小看你自己，但不能小看了這把劍。」

「……」樓笙鬱悶地跟自家「三代單傳」的佩劍大眼瞪小眼，「我昨天……」剛試過……

「少廢話，快去！」綺羅暴躁地打斷他。

「行吧……」都不知道她對這把劍從哪兒借來的自信，不過見她如此堅持，樓笙決定勉為其難再試上一試。

半刻鐘後……

「給！」自暴自棄的主人將世人眼中的絕世神兵一扔，「我就說行不通，既然你覺得這把劍這麼厲害，不妨自己去試一試？」

劍是橫著扔過來的，力道也不大，常人完全可以輕鬆接住，可綺羅卻在第一時間避開了，任它滾落在地上，「哐當」一響，削開頑石一角。

在樓笙眼中，這所謂的兵中之皇除了鋒利一些，重了一些外，也沒什麼特別的——因為後者的緣故，還屢遭蕭翎嫌棄。

綺羅的表情看不出失望還是疑惑：「樓望自十四歲起雲遊，十年間散盡萬金，尋遍四海，才築下藏鋒閣，天下名兵十之七八被其收入囊中，這才有了這麼一柄連城，如此價值連城的劍在樓望手中可不止這樣的威力！」

「什麼意思？」在樓笙印象中「連城」不就是樓望眾多藏品中的一把麼？好吧，可能是比較出眾的一把，怎麼綺羅說得好像璇璣的國庫都被敗在了這一把劍上面一樣……

綺羅沒有回答，莫名其妙問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說是集樂城曾住過一富商，當地的農戶每日都會送二十隻鮮活的鴨子進府，所以人人都說，這位富商酷愛吃鴨肉，可實際上呢，每日入後廚的鴨子只有鴨舌被端上了主人的餐桌，而那些鴨肉他一口都被碰過。」

「人人都知道樓望愛劍成痴，收藏了數不清的神兵利刃，可誰又能想到那些進了藏鋒閣的名劍最終下場會是進了熔爐，化作一攤鐵水了呢，他愛的根本就不是劍——」

劍痴不愛劍？樓笙心覺稀奇，插嘴問道：「難道他是嫉妒別人的劍比他的好？」

如果樓笙沒看錯的話，綺羅似乎拿那雙稚氣未脫的大眼睛翻了個極不和諧的白眼：「名劍有靈，因使用者生平境遇與心性不一，劍意也不同，樓望痴的，可不是那三尺長劍，而是那點虛無縹緲的劍意！而樓望煉的也不是一把連城，而是劍意。」

「劍意？」樓笙撿起劍，併攏的兩指撫過光滑如鏡的劍身，金屬的觸感，冷如冰錐，冰涼的觸感從指腹一直蔓延到小臂，行至三分之二時，指尖有不明顯的輕顫，樓笙舒展雙臂，劍花挽起，紅似火的枝葉輕輕一晃，空氣中傳來明顯波動，但更明顯的是……沒多大殺傷力……樓笙訕訕的，「我只看到了劍氣，沒感覺到你說的意……」

「給你劍的人沒教過你怎麼用？」

樓笙老老實實地搖頭，樓望死得太突然，璇璣護衛軍聞訊趕到時，只找到了一副已故的殘骸和遺劍，估計連他家那老頭子都不知曉這其中門道，眼前這人既然知曉這許多內幕，說不定……樓笙忽然捧出一把燦爛的笑：「你要知道的話就教教我唄，我天資聰穎，保准一學就會！」

綺羅充耳不聞，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就在樓笙不動聲色地示意蕭翎悄悄後退時，綺羅突然抬起頭，眼神暗暗的，黑得深不見底，像經歷過太多失望後的木然無趣，冰冷又茫然，她用很小的聲音說道：「既然你們也沒什麼用，那就沒有必要再留著了吧？」

這話雖然是對著樓笙說的，尾音上揚，用的還是個詢問的調調，但他確定這絕對不是個疑問句！早有提防的二人不約而同地向後退了一步，滯留在原地的一片衣角被割下，混著升騰而起的梨花漫舞，然後被割成更小的碎末。深知這些看似美麗的花，有著堪比利刃的鋒利程度，二人沒有絲毫停頓，腳尖稍一點地，借過力便毫不遲疑地背身而逃。

奔走中，二人視線有過一瞬的碰撞，眼神交流內容大約如下：

蕭翎：打得過麼？

樓笙：暫時估計打不過吧。

蕭翎：那就再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