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底，工作量劇增，程南已經連續熬夜數天，今天也不例外。終於完成任務，程南仰頭轉了轉酸痛的脖頸，合上筆記本前看了眼時間，又到了凌晨一點。

程南是個小公司的普通職員，在公司里可有可無，但他很珍惜現有的工作。因為學歷低，還進過局子，找份穩定的工作著實不容易。近兩年公司不景氣，裁掉不少員工，他想保住飯碗，需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程南哈了口氣，搓搓凍僵的手指，可並沒有暖和分毫。外面還在簌簌落著雪，小出租屋裡沒通暖氣，冷得堪比冰窖，寒氣從指尖滲到心間。

簡單收拾一番後爬到床上，程南仰面朝天躺著，眼睛睜得大大的，明明身體十分疲憊，卻沒有幾分睡意。

翻過這個年，就要三十歲了，本是建功立業的年紀，他卻一事無成，孑然一身，連屬於自己的容身之處都沒有。

有時候真覺得活著挺沒意思的。尤其是像他這般，從眾星捧月的生活跌下來，跌到塵埃里，宛如老鼠般汲汲營營地在陰溝里活著，更容易走極端。可他從未動過輕生的念頭，只是努力地在世間掙扎。

到底是累了，胡思亂想間，眼皮越來越沉，睡著前最後一個念頭是，如果能重新來過該有多好。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從幼兒園到高中的記憶走馬觀花般在夢中閃現，此時，程南正夢到高中的事。

耳邊彷彿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這聲音清晰的不太真實，之前的夢總是如默片般飛速播放，沒有半點動靜，這還是第一次聽到聲音，他抬起頭來，茫然循聲望去。

高二班導的大圓臉映入眼簾，也正笑眯眯地看著他。見他坐著不動，班導又說了一遍：「程南，你來回答這道題。」

怎麼做夢還得答題？

程南怔愣了片刻，低聲問旁邊的人：「同桌，什麼題？」一邊說著，一邊翻著課本慢吞吞起立。

葉染側頭看著他這位已經睡了兩節課的同桌，合理懷疑，即使告訴他是哪道題估計他也不會做。為免麻煩，葉染幹脆在空白的紙上寫下答案。

程南感激地看了葉染一眼，朗聲回答：「13。」

班裡鴉雀無聲，連班導常年帶笑的臉都僵了一瞬。他在講台上邁著小短腿走了兩步，似褒實貶：「程南同學真是對數學愛到深沉，哪怕上著英語課心裡還在研究數字呢。」

經提醒，程南才想起來，他高二的這位班導是教英語的。

程南又低頭看了眼，他同桌手裡拿著的本子上端端正正寫著「B」。

程南趕忙改口：「老師，我是說這道題選B。」

睡前他一直在做報表，滿腦子阿拉伯數字，他同桌寫的什麼沒仔細看，根據下筆想當然的以為是13了。

「對，是選B。」班導點點頭，卻沒讓程南坐下。大概清楚自己學生什麼水準，也沒讓他說明原因，幹脆把人晾在一邊，兀自從文法、句型等方面講解起來。

程南清楚，班導這是又要他罰站了。

班導名叫張霖，人送外號笑面虎，每天端著和藹可親的笑容，做的事卻分外兇殘。當然，這得分人，聽話懂事的學生眼中他是慈祥的師長，調皮搗蛋的學生眼裡他會化身為地獄惡魔。

程南的高中生涯里沒少跟他鬥智斗勇。彼時年少叛逆，對管束自己的人煩得不行，經常頂撞張霖。程南不止一次的摟著他的肩膀跟他商量：「老張，放棄吧，我這學習沒得救。我不打擾你教學，你也別來煩我，咱們哥倆各過各的，和平相處不好嗎？」

老張實在有耐心，雖然震驚於這個學生的大逆不道，但始終相信能感化他。幾次交鋒，兩人互有勝負，奈何學生還是難以翻出老師的五指山，每次犯了事，必定要收穫大篇幅的嘮叨加一份檢討。導致程南後來一看見他就頭疼。

老張是個好老師，家裡出事後，很多以前玩的好的朋友漸漸疏遠，反而是張霖很關心他。除了幾個發小，就屬老張最上心，對此程南一直很感激。

可是因為心底的那點自尊，程南從裡面出來後切斷了與故人的聯繫，跑到一個遠離家鄉的小城市裡，與班裡的人有十多年不曾見過了。

此時此刻，再次看到班導的面容，即便是被罰站，也只覺親切，甚至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

……

然而希望歸希望，這時間停留的是不是有點長？程南換了個姿勢，十分納悶，夢裡也能站麻了腳？

這一站直接站到下課鈴響，老張習慣性拖堂幾分鐘，走到教室後面拍拍程南，示意他跟出去。

所有的一切實在太熟悉，老張在靠在走廊的欄桿上，喝了口茶問：「昨天晚上去哪了？」

程南捏了捏手指，他高中時期特別渾，網吧、酒吧以及其它亂七八糟地地方沒少去，就老老實實待在學校里的時候少。突然問他去哪了，他也不清楚，只得含糊道：「哪也沒去，在宿舍呢。」

老張一臉不信：「你要是老老實實待在宿舍睡覺，課上還能睡著？」

程南拖長調子「哦」了聲，努力找理由：「可能是因為做一晚上夢，沒睡好。」

「你要是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別整天想東想西，不至於夢裡還不消停。」老張表面上像是信了他的借口，把說了無數遍的話又搬出來，「現在高二開始沒幾天，好好學還不晚。平時少玩點遊戲，多看看課本。你們幾個腦子都不笨，就是不肯學，尤其是你，孟北辰和洛熙不管聽不聽課，至少上課不睡覺，作業也會交。你呢？光在我課上睡就夠兩位數了，更別說其他老師的課了，你說是不是？」

程南深以為然，點頭說：「嗯，老師說的對，我以後會好好聽課。」

「我也不要求你……」老張話說一半反應過來，震驚道，「等等，你剛才說什麼？」

少年低下頭，認真的看著他，眸中帶著星星點點的笑意，一字一頓道：「老師，我保證，以後會好好學習，再也不上課睡覺了。」

老張見多了程南的漫不經心的模樣，面對如此鄭重的保證反而不太適應，腦袋空白了一瞬，原本要說的話都噎了回去，一時間吶吶不能言。反應良久，才道：「好，好，知道學習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