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麼時候能過來？」

安明翌局促不安坐在椅子上，周圍站著幾個獄警。

他太久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也幾乎記不清這個男人的長相。如果不是安業趁著這次幫教活動非要見兒子一面，他不太想過來，更不想跟這人再扯上關係。

「五分鐘後。」

接話的是個beta女警，抬起頭望向牆上的時鐘，語氣不輕不重，恰到好處。

他設想了無數個結果，甚至想好了提前離開的理由。然而五分鐘後，當安業帶著手銬，被人攙扶著坐在了會客廳桌對面，安明翌心底一沉，眼神也暗了下去。

「你是誰？」

對面坐著的是個頭髮半白的中年人，身材高大，戴了副金屬框眼鏡，看樣子一時沒明白發生了什麼。

安明翌輕笑，安業這會兒怎麼反倒不認識自己的親兒子了？

「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不是你非要叫我過來的嗎？」

他把手搭在桌上，想靠近一點，又迅速收回，安業這才看過來。

「你是誰？我兒子呢？小明呢？他不是要來看我嗎？你們是不是騙我……」

中年人抓緊身旁獄警的袖子，因為精神狀況不穩定，他被帶去了專門的治療室，探視不得不推遲到下午。

整個中午，安明翌都待在大門口發獃。直到有人告訴他，安業的情緒已經恢復正常，他才從雕塑一般的狀態回過神來，走向犯人休息用的長椅。

「過來。」

又是這種不容反抗的命令語氣。他討厭這樣的兩個字。小時候每次聽到，就意味著又到了父親單方面家暴的時候。

「叫我過來幹什麼？」

和前妻分別時，安明翌還是個到處惹禍的小屁孩，如今長得一表人才像模像樣，安業不免欣慰：

「我是你爸爸，這麼久都不來看我，怎麼能用這個語氣跟我說話？」

「我怎麼不能？」

安明翌坐在離他較遠的一端，拿起一次性紙杯，又放回去。

「真不知道我媽當年怎麼就看走眼跟了你——」

話還沒說完，冷水劈頭澆下。安業板著臉，拿杯子的手還在顫抖，顯然被氣得不輕：

「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媽媽！？當年喝多了打你們是我不對，但這並不代表——」

兩人說著說著，火藥味就燃了起來，在巡視的警察路過之前，安業鬆開了兒子的衣領口，又是一副安安靜靜的樣子。

「我來看你不過是覺得你比較可憐。爸，我不想和你吵架，更不想在這個地方打起來。您能坐下好好談談嗎？」

「談什麼？」

安明翌默默擦掉頭上的水。眼見安業的怒氣消了不少，他這才好聲好氣的說：

「不是您叫我來的嗎？」

「作為你親爹，見你一面很過分？」

安業眯起眼睛，一副十足的狐狸樣兒，不知道又在想什麼。

「不過分麼？」

他放低了語氣：

「難倒還要讓我像我媽一樣乖乖挨你的打？」

「我當然不會再打你。」

長椅上，安業翹起二郎腿，手邊一本英文小說讀了一半，看樣子不像在服刑，倒像是去了哪個度假村的高層領導。

也對。這男人本來就是個領導，只不過掉進錢眼裡落馬了，就成了這個樣子。

「你要見我，應該不是為了潑這杯水的吧？」

安明翌去了飲水處，還按照當初住在一起時的喜好，給爸爸接了半杯溫水。

「你還算好。你媽媽應該是不可能來看我了。至少這麼久不聯繫……聽說她又嫁人了？還給你生了個混血兒妹妹？」

「反正我跟你們都不熟。」

從兒子嘴裡聽到這句話，安業心頭五味雜陳。安明翌的眼淚卻像突然失控一樣，伴隨著略微嘶啞的嗓音，齊齊墜地：

「你們是不是覺得只要給我錢就夠了？是不是覺得這就算補償？是不是覺得我一直在給你丟臉？是，我承認自己不是個好孩子，可您呢？你每次不順心小則喝酒動手打人，往大了去就直接把家給砸了，甚至還摔死了笨笨……」

安明翌一通抱怨，扯到了傷心事。他還記得父親是怎麼拿那隻可憐的寵物狗出氣，一把丟出窗外摔沒了音兒。這邊安業眉頭一皺，開口便是：

「你在發什麼瘋？」

「我沒有發瘋！」

這一聲吼成功招來了獄警。安明翌連同自己的背包一起被「請」了出去，獃獃的蹲在通往監獄那條路旁的小道，有幾塊矮石頭。

他蜷縮成一團，像只驚恐的蝸牛，低著頭不去看任何路過的人。

直到有人停在他面前，安明翌抬頭，赫然是寧澤林那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