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重陽夜，清秋弦月伴霜星，跨山川，似風煙，策馬揚鞭，歸心如箭。

星月映照下的松江水面波光粼粼，一陣急切的馬蹄聲，卻驟然敲碎了岸邊的寧靜。

幕夜下，一名白衣男子騎著一匹如雲似雪的快馬，疾馳而至。

男子英姿颯爽，衣袂飛揚，直到急急奔上渡口的棧橋，才肯懸馬勒韁。

「吁……」白馬仰天一聲長嘶，前蹄高高揚起，堪堪停在渡頭沿邊，頃刻間驚起一灘夜棲的鷗鷺。

男子也不下馬，借著星光，眯眼望向對岸一條幾乎要飄到江心的渡船，猛然將馬鞭在空中「啪」的一甩，朗聲問道:「今日值夜的可是盧旺嗎！？」

男子聲音洪亮，凌著水波傳去，在夜半的江面上宛如驚雷。

江中黑漆漆的船篷使勁晃了兩晃，不多時燈火一亮，一個年紀不大，身披蓑衣的艄公跌跌撞撞挑簾出來，顯然受到了極大的驚動，哆哆嗦嗦問道：「岸上的是誰？？……」

馬上男子聞言眉頭一皺，隨即微揚起嘴角，高聲叱道:「你這臭小子，莫非是暖被窩裡做春夢，睡迷糊了，居然連你家五爺的聲音都聽不出來啦？」

「……五，五爺？！」盧旺渾身一個激靈，自己剛剛果然沒有聽錯。

抬手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極目望去，就見對面黑沉沉的水岸上，迎著涼風，飄飄忽忽站著一人一馬兩個白影。

盧旺登時兩股戰戰，渾身打顫，噗通一下跪在了船頭，「啊，啊，五，五爺啊……小的，小的天生膽小，您，您可別來嚇唬小的啊……」

男子一聽頓時沉下臉來，這盧旺平日里做人雖有些畏首畏尾，可他自小就隨父在這江上跑船，即便是深更半夜突然被人驚醒，也不至於怕成現在這般，難道那些傳言是真？

想到此處，男子便要出聲詢問，卻見那盧旺忽然叩頭又道，「小的，小的知道，今夜是您老的頭七，本當備好香案，好好祭拜，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一時貪睡忘了時辰，您老就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這一回吧……」

男子蹙眉，「盧旺，你這是睡傻了，還是犯癔症了？」

說完甩蹬離鞍，松韁下馬，站在了渡頭，提鞭喊道，「你且撐船過來看看，五爺又沒死，作何來的頭七？！」

「啊？」盧旺一頓，慌忙抬頭定睛再看，雖然影影綽綽看不太真切，但看那一舉一動的確不像是鬼魂，可想到島上眾位主子最近幾天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依舊不敢上前。

「五，五爺，您，您別嚇我，我，我可不，不敢……」盧旺顫顫巍巍，使勁縮著身子。

「什麼敢不敢的？！」男子勃然大怒，厲聲喝道，「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五爺就算是鬼，還能吃了你不成？！」

言罷，將手中馬鞭照著棧橋上的欄桿狠狠一抽，怒道，「盧旺，你若是再不過來，耽誤了爺的大事，定要讓你好看。」

「啊，不要，不要啊，五爺，小的，小的，這，這就過去……」

盧旺戰戰兢兢，急忙爬起身來，可兩腿發軟差點又一頭栽在水裡，無奈只得在船上連滾帶爬，摸索了半天才尋到船槳，慢慢撐著，劃水過來。

船到渡頭，盧旺依舊渾身打著哆嗦，上上下下將男子看了再看，借著星芒，又趴下瞅了瞅男子的雙足，這才神色一轉，「咕咚」一聲跪在了船頭。

盧旺涕淚縱橫，「嗚……五，五爺啊，原來真是您啊……嗚嗚，原來您，您沒死啊！嗚嗚，哈哈，您沒死啊！……」

星月下，盧旺抬頭仰望著男子，就見這人抱鞭長身與白馬並立在眼前，鮮衣怒馬，依舊是那般俊朗無雙，頓時轉悲為喜，破涕大笑。

「好啦，這種事情，爺還能騙你不成？」男子一臉冷峻，神色未變，擺了擺手，急道，「你先快點起來，把船搭好，爺要馬上回島。」

一路行來，他本就心事重重，盧旺剛剛的一言一行更讓他徒增不安，可他雖有滿腹疑惑，此時卻不是追根問底的時候。

「哎，好，好，小的這就撐船載您回島……」盧旺連忙起身，躬身作揖，點頭應好，隨即回身撐篙搖擼，擺正船身。

男子也不多言，拉馬上船，卻不進艙，獨立在船頭，目不轉睛，注視著對岸烏壓壓的蘆花盪，腦中思緒萬千。

你道這人是誰？不錯，他正是江湖傳聞，早已在日前被萬箭穿身，葬身於沖宵樓銅網陣中的錦毛鼠，陷空島的五義之一，白玉堂。

白玉堂回想今早，他一覺醒來，那是矇頭轉向，恍如隔世。

他明明記得，他是帶著幹娘特製的佳釀，跨馬持韁，一路馳騁去往開封，要趕在中秋夜前，去赴他與那隻貓兒早前就定好的斗酒比武之約。

可怎麼這一覺醒來，就隻身躺在了那千里之外的襄陽客棧呢？不僅如此，除了他的白馬和行囊還在，他的畫影與美酒竟也不知所蹤。

他詢問了客棧的老闆和夥計，可他們卻說他是昨夜剛剛入住，風塵僕僕，一人一馬並無怪異之處，並且此刻也不是中秋節前，而是中秋過後將近一月的重陽時節。

他百思不解，細細打聽下去，居然得知這襄陽城內，數日前剛剛發生過一件大事。

那襄陽王趙爵似乎因意圖謀反，被皇上派來的欽差，他的結拜義兄嚴查散，帶著開封府和他陷空島以及江湖中的各路英雄給徹底清剿了。

而他，陷空島的錦毛鼠白玉堂，更是被傳言，在這次行動之中，落在了沖宵樓的銅網陣里，死無全屍。

他聽完之後，那是滿腦的空白如在夢中，這些事對他來說，簡直就像聽人說書，根本與己無關。

他絲毫記不起，這將近一月的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何事，更不知他為何明明身在開封，卻如何來到的這襄陽，至於他是為何身死，又怎會活生生地站在這襄陽客棧里，那更是一頭霧水，找不到半點答案。

他有心費力勞神再去細查，可回頭一想，那襄陽王府早已人去院空，而那傳說中令他身死的沖宵樓，也已被人一把火夷為了平地。

再說，那些曾參與清剿襄陽王的眾英雄早已打馬回府，各自散去，再詳細的事情，坊間的百姓也知之甚少，所以他只能駕馬急奔，匆匆趕回陷空島。

不過，從方才盧旺的反應來看，那些傳言應該多半是真，可倘若真是如此，那他的那些哥哥們必然還不知他尚在人間，說不定大傢伙此時還都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

越是這般想著，白玉堂越是心焦難安，恨不能生出一對翅膀，立刻飛到眾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