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在雍州休整了一夜，次日早便啟程歸京。

而雍州也不愧「天子身側」的名頭，一行人快要行至長安，竟才將將正午。

秦照心情很好地下了象輅，騎在馬上慢慢走，兩旁京郊百姓趕著驢車挑著擔子，裡頭裝著帶著新鮮晨露的蔬菜瓜果，是預備帶進城賣了貼補家用的。

秦照甚至聽見了他們斷斷續續的議論聲：「這位貴人是哪一位？」

「這你都不知道？是………」

「靖王………」

他們議論著，熱切而感激的眼光總是忍不住往秦照身上瞥，偷偷看他，不時發出驚嘆的聲音，似乎不敢相信護佑大唐平安無戰事的，竟然是一位看起來如此清瘦昳麗的王爺。

在秦照手握重兵，威震八方的時候，他的傳奇事跡已經傳遍了大唐，家喻戶曉。在一遍又一遍的流傳之中，他的形象也從最開始的本來面目變成了身長八尺身形高大的健碩漢子，許多百姓這是頭一回見他，不免大吃一驚。

「殿下，他們說您呀，是受了傷才從一個健碩漢子變成如今的清瘦模樣的，說的有板有眼，竟是心疼的很呢。」程超忍著笑驅馬走到秦照身邊，低聲與他說百姓們的議論。

「殿下為大唐付出如此之多，合該讓百姓掛念。」張志捧著薄薄的斗篷出來，恰好聽見程超這話，便道。

秦照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最終也沒有說出來。

倘若是尋常皇室，一個王爺自然不能如此得民心，這定然會為帝皇所忌憚。但是秦照卻偏偏想看看，他若是對這一切毫無反應，聖人反應會如何。

他一把將張志遞給他的斗篷團吧團吧扔回去，笑容平和：「守護皇兄的江山，本就是某之應當。」

「殿下，前方太子殿下率人迎接。」有親衛前來稟告，將張志的勸告堵在了肚子里，秦照趁機策馬跑起來，一下子把張志甩在了身後。

這個親衛哪裡都好，對他也無微不至。但就是太無微不至了，讓秦照有點受不住。

就像眼下，已經進了四月了，哪裡還用得著斗篷？

座下的馬兒雖比不上烏騅，但也是一等一的良馬，不一會兒便跑到了儀仗前頭，遠遠地便望見了長安的城牆。

正午的太陽當頭照下，熾熱璀璨。秦照勒住了馬，眯著眼睛仔細看了看，也只看到了前方厚厚的城牆和朱漆描金的清道牌，還有槍尖與陽光相映射出的寒芒。

只是不夠冷。

走近了一些，方才看到有數百衛士身著明光鎧，手持長槍分列在兩旁，乍一看上去端的是龍馬精神。

兩旁衛士分出的小道中間，站著一名青年郎君。

他穿著杏黃色挑綉四爪螭龍圓領袍，腰間束著鏤金貔貅蹀躞帶，頭髮束在金冠里。生得俊眉修目，顧盼生輝，還有三分像秦照。舉手投足之間優雅高貴，氣度逼人。

正是太子秦忱。

幼時的記憶鋪天蓋地而來，秦照腦中這座古拙而厚重的長安城也立時便清晰起來——威嚴壯闊的宮城，異常齊整的坊郭，繁華熱鬧的東西兩市，還有小小的秦照帶著小小的秦忱。

「驥兒。」秦照蹬的一下躍下了馬，一巴掌拍在太子肩膀上，面上笑容真摯熱烈：「幾年不見，都長高了許多，聽皇兄說你都娶婦了？」

此時的秦照不似一道一道遞下軍令時的嚴肅，也不像對著頡利時一般滿是俯視的冷漠，面上不再帶著鋒銳而冷漠的意味。而像是真真正正見到了最為親近的人一般，卸下了看不見的鎧甲，整個人都平和了下來。

笑容好似天邊的驕陽一般燦爛。

「小叔叔。」太子歡喜地拉著他的手，將他上上下下仔細端詳了一遍，心疼道：「你清瘦了許多，傷可好了？」

「已經大好了。」秦照敲了敲他的額頭：「小孩子不要操心太多。」

後邊儀仗很快追了上來，大大的黑底綉金旗當空揚開，大大的「征夷」二字被風卷著打了半個旋兒，親衛們腳步踏得山響，昂首挺胸精神抖擻地朝著城門走來。

響亮的腳步聲完全將馬蹄聲和馬車聲掩蓋，親衛們大步走來，曾經浴血的長槍光芒懾人，行進之間便盡顯鐵血森嚴之氣。

太子推開他的手，整了整衣冠，正色對著他深深一拜：「秦忱奉聖人之命，在此迎接靖皇叔歸家。」

「屬下等奉聖人之命，迎靖王殿下歸家。」

兩側衛士盡數單膝跪下，聲音響亮。

「都起來罷。」秦照一手拉起了太子，戲謔地笑道：「都是娶婦的人了，總算不纏著叔叔叫阿兄了。」

幼時的秦忱特別依賴秦照，幾乎一整日都要跟在他的身後，連「驥兒」這個小名都是在秦忱出生的時候，同樣年幼的秦照辛辛苦苦翻了幾日的書起的。

道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他的小侄兒一定從小到大都志在天下，守衛大唐。

明德門直對的乃是御道，修的平坦潔凈，兩側小道上挨挨擠擠站滿了百姓，摩肩接踵，一眼望之不盡。

有垂垂老矣的老者，也有青壯年攜妻抱子，小郎君們盡都崇敬無比，還有未出閣的小娘子都是一臉期盼地盯著城門看。

見到身著鎧甲的將士們簇擁著兩個青年郎君進來，老翁老嫗們便踮起腳來招手，聲音蒼老卻中氣十足。

「殿下，殿下回來了！」

「瘦了，定是在外頭吃了苦了。」道路一側的老嫗抹起淚來。

「聽聞殿下還身受重傷了。」

秦照騎在馬上，耳邊縈繞的全是這般關切的聲音，小娘子和小郎君們皆被老一輩這個反應驚住了，一時場上只聞老者聲聲關切，殷殷叮囑。

「無事，已經大好了。」

「莫要擔憂。」

秦照溫聲回了幾句。

「今後便長居京城了。」

他帶著太子一路走，那些深切的關心便跟了一路，連帶著親衛們也被百姓拉了手好生問候，道是小將軍保家衛國辛苦了。

金吾衛和羽林衛看在眼裡，不由得有些羨慕。

若是可以，他們也想上戰場，隨靖王殿下出生入死，鎮守邊疆。

「阿耶阿耶，咱們是來看誰的呀？」

「看騎著黑馬的那位殿下。」

「他是大唐最好的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