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先回的靖王府，等到收拾好一切進宮的時候，已經日暮。

已經過了開市的時候，暮色四合，整個長安都沉寂了下來。靖王府臨近皇城，位置極為優越，出門即是朱雀大街，周圍之環繞乃是大唐最為位高權重的一群人。

此時夜幕，宅院深深，只能看得見大宅依稀的燈火，遙遙耳聞絲竹管弦，歡聲笑語。

一隊隊武侯提燈巡邏走過，見到正緩步前行的秦照和太子都躬身見禮，然後在秦照的示意下無聲離去。

「某已經許久未曾見過這般的長安。」秦照攜著死皮賴臉不肯離開的侄兒棄了馬，慢慢走在朱雀大街上。

太子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得耳邊傳來那平和至極的聲音，心裡歡喜得很：「今後小叔叔就都留在京城了。太子妃有孕了，您可要看著驥兒的孩子長大，帶著他在長安街頭巷尾，看著民生長大。。」

時隔多年，他也已經長大，像這般在小叔叔面前自稱驥兒，半帶著撒嬌的時候已然很久沒有過了。

秦照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讚許：「好小子，有出息。」

也許真的是做人長輩的通病，秦照不免興緻勃勃地與他討論起孩子的性別，信誓旦旦道：「倘若是個小郡主。便是大唐未來的嫡長公主，要千嬌萬寵。倘若是個小郎君，就……」

「到時候小叔叔給起小名兒，他們保准親您。」太子殷切道。

秦照朗笑一聲，滿口應下說包在叔叔身上，以後有大把空閑時間抱著侄孫女兒侄孫游長安。

太子看著他時，滿心滿眼的濡慕親近，是做不得假的。太子這樣真誠待他，他自然也願意疼愛他的孩兒。

「不過小叔叔…你要注意一些。」太子憂心忡忡：「你今年已經二十有四了，府里還一個人都沒有，侄兒去立政殿的時候不止一次聽到阿娘在操心你的親事，說是等你回來就要著手挑選貴女了。」

叫他說來，這京中只怕是沒有貴女不想嫁給他的小叔叔——人生得俊美非凡，位高權重，帝後疼愛，王府又清靜。倘若能夠做他的王妃，那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就算是王妃之位不輕易許人，也還有側妃侍妾，想與他春風一度的女子也是數不勝數。

太子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小叔叔能夠找一個好姑娘，生一個可愛的小弟弟，他一定跟他的阿耶養小叔叔一樣疼愛弟弟。

太子的提醒落在秦照耳中，絲毫不異於晴天霹靂，直讓他目瞪口呆。

因著是弟弟回京的頭一日，長途跋涉舟車勞頓的，聖人和皇後都怕他身子受不住，並未按照慣例在第一日晚上便安排慶功宴，只是把他叫來了立政殿，預備著好好看看弟弟，與他說說話。

立政殿中巨大的雕龍鳳呈祥紅木柱旁，排著兩排銀白色仙鶴亮翅燭台，上頭燃著嬰兒手臂粗細的蠟燭，殿內燈火通明。宮女們端著盤子花蝴蝶一樣進進出出穿梭不停，在帝後的注視下擺下一道又一道美食。

海棠描金白瓷碗里裝的都不是煮好的茶湯，而是秦照最近慣喝的白水。

帝後夫婦一邊盯著宮女們動作，不時分神看向敞開的大門，心神不屬。

太子妃坐在右側，面上溫柔賢淑，同樣看著立政殿的大門翹首以盼，心中卻對靖王的受寵程度有了清晰的認識。

恐怕就是自己的夫君，聖人與皇後殿下的長子，在帝後心裡也是不比靖王的。

「太子殿下和靖王殿下到了。」小內侍歡快地進來回稟。

話音剛落，後頭跟著就進來兩個青年郎君。

杏黃色圓領袍的自然是再熟悉不過的，是她的夫君太子殿下。

而他身旁的郎君與太子生得有幾分相似，身量還要高上一些，著了一身尋常男子不大穿的大紅瑞鶴銜草圓領袍，上好牛皮鞣製的革帶上綴著瑩瑩白玉，不戴發冠，也不戴襆頭，只扎了一個高高的馬尾，雖然清濯消瘦，卻很是精神。

再細觀其面，便覺眉目精緻，燦然生輝。

太子妃忙起身，斂衽欠身：「兒趙氏，見過小皇叔。」

太子無聲給帝後行了個禮，便直接站到了一邊。

有小叔叔在，阿耶阿娘肯定是看不到他的了。

秦照腳步頓了頓，沖她點了點頭：「侄媳婦不必多禮。」

他走上上座，從小幾後頭繞過去，帝後早已站起身來，殷殷切切地看著他。

不苟言笑的兄長，和爽朗慈愛的嫂嫂。

秦照伸出手狠狠抱了兄長一下，咧嘴笑得燦爛極了：「阿兄，阿嫂，照奴回來了。」

「沒個正形。」秦熙也伸出手把弟弟擁住，拍了拍他的後背，動作十分輕柔，口中卻是責備道：「小輩還在跟前呢。」

他的弟弟曾經為了他受過那麼重的傷，他卻不能親手照顧，甚至不能親自探視，以至於他對於久別重逢的擁抱都如此小心翼翼。

這不合禮數，可是開心。

秦照鬆開手，朝皇後抱怨：「阿嫂你看，阿兄根本不想我。」

「阿嫂疼你。」皇後伸出手摸了摸弟弟烏黑柔順的髮尾，眉梢眼角滿滿都是慈愛的笑意：「你阿兄最是口是心非，你還不知曉？」

他這般燦爛笑著，原本就奪目的容貌又盛了三分，讓一直關切著這邊情況的太子妃不由得別過了臉，對著自己進了甘露殿便一直笑看著上邊的丈夫小聲道：「小皇叔當真是容色過人。」

灼爍生輝，叫人不敢直視。

「那是自然。」太子亦小聲回道。

他笑顏燦爛，帶著一點兒天真的抱怨，看上去就彷彿被兄長護得好好的，沒受過什麼苦難的弟弟頭一回出遠門回家，抱怨家人都不想念他，直讓人止不住得心裡發軟。

太子妃看見皇後紅了眼圈。

「都是阿兄沒用。」秦熙輕聲自責。

倘若一開始就大唐兵強馬壯，周邊絲毫不敢侵犯，他的弟弟又怎麼用去那冰冷冷的戰場？又怎麼要小小年紀就一身暗傷？

外頭遠遠傳來更鼓的響聲，敲了兩下，殿內的蠟燭炸開了一個燭花。

不久後，又是一個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