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乎嗎？遠不止是在乎吧……

好像暫時忘記了身上的疼痛，蕭翎垂下眼睫，情緒不明的扯了扯嘴角。

從兒時到少年，記憶變得深刻起來的那些年裡全部都是他的身影。蕭翎今年還不及弱冠，可每每回頭去看，總好像他們已經一起走過了半輩子那麼久。

這麼久的時光里，就連蕭翎自己都說不清這份感情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那麼純粹了，對他的關注遠遠超過了自己的預期，有他的地方總是習慣性地先去尋找他的身影，即便是改頭換面了，寥寥幾個動作還是不可思議地認出了出來。

或許……早在那個冬日的清晨里，當他用玩世不恭的語氣擋在自己面前時，那個冒冒失失的男孩兒就是不一樣的。

樓笙對自己的在乎，蕭翎是清楚的，即便後來那人嘴硬說過一些傷人的話，但說完之後當晚便搶了小八的地盤兒，貓在自己寢宮的屋頂，一喝喝了一晚的人是誰，也再明顯不過。

再後來這人幾乎在東宮的屋頂安了家，動不動就要過來躺一躺，害得東宮的宮人比旁處的多一項不大輕鬆的活兒——若是下雪的日子，不光是院子，連著屋頂的雪都得清理！

樓笙一直以為他隱藏得很好，蕭翎便也配合著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想起那隻笨鳥，在的時候嫌它聒噪，這麼久不見還又有些想了，離開客棧的時候小八不知道野哪兒逗鳥去了，便留給逐風他們照顧去了，璇璣的東西，也不知它吃不吃得慣。都怪樓笙，進宮後就只喂莓果，才養出了這挑食的毛病，以前在宮裡就算了，出宮後想找點莓果還真不容易。

只要提起樓笙，無需花心思去想，那些記憶便會爭先恐後的湧出來，他做的那些事兒，溫暖的，傻缺的，自以為是的，說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蕭翎看著那比原先高出不少的背影，許是失血過多，心跳異常的快，可是被勒得血脈不通的指尖還是越發地涼——同樣是在乎，但他們倆的在乎終究是有些不一樣的吧，就像樓笙不止一次曾說過的，會一直守護著他，保護他，就像兄長那般……

眼周一圈涼涼的，眯起的眼尾微弱地彎了起來，倒映在綺羅眼中成了一個滿足又蒼白的微笑——不一樣……也好，這樣至少失去後的日子，沒自己當初那麼難捱。

這樣……真的挺好……

「有情人生離死別的時候，總是這麼的……動人。」綺羅滿足得直嘆氣。

去你的有情人，去你的動人！

「樓笙！別管我了！」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蕭翎突然吼道。

這聲音有些無力的沙啞，遠處跳動的背影一頓，沒有回頭，只是動作間更為兇狠了，蕭翎的視線驀地模糊了起來，這個兄長，未免稱職得過分了些……

炙熱的空氣逐漸為寒冷所取代，透明的結界上，蛋殼般的裂縫越來越明顯，而那背影漸漸呈現出力有不逮的頹勢。

「夠了！」嘆著氣的人突然捂著頭大叫一聲，牙齒打顫，咯吱作響，「……綺羅，你夠了！」

雙眸血紅，戾氣陡生，看得出來綺羅很生氣：「只差一點了！你是瘋了嗎！」兩股意識相爭，那張白凈的小臉都扭曲了起來。

「你才瘋了！」小螣費力地抬起頭，五指嵌入石縫之中，「絳哥哥說的對，你不能出去！」

過了許久，赤色的雙目逐漸清明了一些，鮮血染紅的花瓣飄零而落，束縛的藤蔓也瞬間消失，沒了力道支撐的身體不可避免地向下栽倒而去，被遠處聞聲而來的男人擁入懷裡。

失血過多的人雙唇幾乎沒了血色，氣息也微弱得可憐。樓笙封住他幾處大穴，才勉強止住血。

小螣盯著地上那一灘暗紅，神色痛苦：「綺羅的結界我已經收了，你們快走吧！」

反射著光暈的虛影仍籠罩在上空，懷裡抱著的人面色煞白，樓笙無法再作多餘的思考，聽到能出去便毫不猶豫地抱著人往外沖，一腳踏過光暈之時，又被身後的人叫住了。

小螣扔了個東西過來：「最後一顆，早上吃剩的……」

樓笙抽手接住，腳下的步子卻頓了頓：「你……不出去嗎？」

「你希望我出去嗎？」

樓笙沒吱聲，身體里住了個隨時會發狂的瘋子，不忍傷他是一回事，放他出去又是另一回事。

小螣也沒再追問，喉間苦笑一聲，表情卻是輕鬆了許多：「這裡的結界跟你在幻境中看到的根本不一樣，剩下這層是為我而設，你破不開也很正常，勉強下去只會自損心脈，這個地方原本想困住的也只有我而已，連累了這麼多人，對不起……」

這方天地是一座囚籠，囚住的卻是另一具牢籠。樓笙不知道在最活潑浪漫的年紀，他獨自忍受了多少年的孤獨寂寞，才最終答應了綺羅，用這種泯滅本性的殘忍方式來尋求遙不可及的自由。

不過此刻的樓笙根本無暇去顧慮更多，他唯一在乎的是懷裡的人，樓笙知道他身上有傷，托著他的動作小心又翼翼，可不論摸向何處，觸覺傳來的都是駁雜濕漉的傷口。

蕭翎軟軟地癱倒在他懷裡，血腥氣熏得樓笙幾乎失去了理智，沒有多餘的思考，他一手捏住下顎，強迫緊閉的雙唇分開，緊接便低頭將口中甜蜜的汁液渡了過去。

樓笙覺得，今天的赤焰果甜得太過分，甜得他根本捨不得挪唇，就想這樣一直喂下去，他就那樣輕輕貼著，沒有多餘的動作，卻體會到了兩輩子都不曾有過的滿足感。

心跳的聲音越來越明顯，雙重的節奏，此起彼伏。一片黑暗裡，被貼著的唇動了動，聲音低啞：「我其實……可以自己吃的……」

那一刻，樓笙很想一巴掌把自己從地縫裡拍回閻王殿去！

「嗯……呃……這個……」樓笙摸頭支支吾吾了半天，幹澀解釋道：「我一時情急……」

周圍黑得濃郁，唯有上方很遠的地方依稀有一些光亮，可也照不到深處的他們，樓笙看不清蕭翎的表情，忐忑不安地等了許久，才聽蕭翎輕描淡寫「嗯」了一聲，好像不打算深究的樣子。

樓笙悄悄鬆了口氣，綳著的那股勁兒泄完後，又有一股深深的悵然若失在心底徘徊不去。

蕭翎稍微好一些的時候，樓笙便四處轉了一圈，可轉來轉去卻只摸到了四堵牆，就連原本連接結界的地方，現在也為一層實牆所取代。此處應是一座山洞，頭頂的光亮應該就是出口，可出口距穴底的他們相去有三四十丈，四壁更是滑不留手。樓笙犯了難——辛辛苦苦逃出來，不會又要困死在這裡吧？

好在老祖宗的話還是有些可信度的——天無絕人之路，他們大難未死，等來了後福。

就在樓笙捶胸頓足的時候，什麼東西掉落的聲音打斷了他如麻的愁緒，緊接著上頭的光亮一下透了進來，還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