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樂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向她告辭，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帶著陽陽回家的。他做夢都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它來得突然而詭異。

陽陽是顧思瑜的孩子，這個秘密他守護了六年，如果不是在邢一凡的婚禮上重逢，她甚至一輩子都不會見到陽陽。天意讓他們母子相見，見到他倆相處和睦，他打心底感到高興，可他從沒想過他們有成為一家人的可能，而就在剛才，顧思瑜突然向他拋來了一記重磅炸彈——做她的男朋友，這怎麼聽都像是一個玩笑。

手機鈴聲乍然響起，是他特別設置過的。

他僵站在桌旁，指尖劃過油膩的碗碟，他不敢接，聲音飄忽道：「陽陽，幫爸爸接一下電話。」

這個點她打電話過來幹嘛？難道是為了那件事？

不，不可能！

站在廚房裡，他將水龍頭開至最大，嘩嘩的水流聲蓋過了外面的聲響。他努力想要甩掉腦海里的胡思亂想，可思緒卻像打了結，怎麼也繞不開顧思瑜這個人。

如果當時的自己沒有落荒而逃，而是隨著心意一口答應，那他們是不是真的會成為男女朋友，甚至有朝一天，陽陽可以如願以償地喊她一聲媽媽。可是再來一次，他仍不敢保證自己不會落荒而逃。就好像運氣背到家的倒霉鬼，刮出的永遠都是「謝謝惠顧」，等終於有一天開出了超級大獎，卻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嘉樂滿腦子的顧思瑜，幾隻碗碟洗了半天都沒洗好。

「爸爸，顧阿姨要跟你講話。」陽陽顛顛兒地跑進來，小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林嘉樂？」電話里傳出的聲音幹凈又好聽，是顧思瑜。

林嘉樂下意識貼近手機，又在下一刻猛地躲開。

他語速極快地沖陽陽說了句，「爸爸現在沒空，要洗碗。」他一口氣說完就轉過身子，裝模作樣地洗起碗來。

陽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踩著小拖鞋出去了。

陽陽走後，林嘉樂才長出了一口氣。他確實懦弱，連隔著電話和顧思瑜寒暄的勇氣都沒有，這樣的自己也不配站在她的身邊。想到這裡，他感到無比的沮喪，他們女未婚男未嫁，就算自己帶了一個孩子，那也是她顧思瑜的，自己為什麼就不能勇敢一點？

關好水龍頭的剎那，林嘉樂清晰地聽到，客廳里除陽陽的笑聲還有一道最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聲音。

她怎麼來了？！大驚之下他失手打翻了碗碟，鋒銳的碎片割破了他的右手，鮮血伴著疼痛汩汩而出。

「別動！」顧思瑜皺著眉大步跨了進來。

不大的廚房站了兩個成年人，空間一下逼仄起來。

兩人相對而站，顧思瑜緊緊捏林嘉樂流血的手指，她垂眼觀察了會兒傷口，道：「家裡有沒有醫用碘伏和創可貼？」

深冬時節，自來水透骨冰涼。林嘉樂洗了半天的碗，手早就凍得沒了知覺，此時被顧思瑜溫熱手掌緊緊握著，他頗不自在地抽了抽手，尷尬而局促地說道：「我沒事，這點小傷用水沖一下就好了。」

話音剛落，他就被她瞪了一眼。

陽陽落後一步跟了進來，小傢伙一看地上鮮紅的血跡，立即感同身受地「哎喲」起來。

「爸爸，你疼不疼？我給你拿醫藥箱來！」說著他就蹬蹬蹬地跑開了。

逼仄的廚房裡針落可聞，他們靠的這樣近，林嘉樂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暈乎乎地走著神兒。

顧思瑜看他不知又神遊到哪裡的模樣，玩笑道：「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你這麼笨手笨腳，這要是試劑瓶得賠多少錢啊，真夠敗家的。」

林嘉樂回神，「你怎麼知道我們住這兒的？」

顧思瑜表情突然哀怨起來，「還不是你不肯告訴我，我只能問陽陽了。說，你為什麼躲著我？我是洪水猛獸嗎？」

面對顧思瑜的步步緊逼，林嘉樂底氣不足道：「我沒躲著你，我剛才真的在洗碗。」

「既然你說你沒躲我，那我再問你一次，做我男朋友吧。」

「……你認真的？」林嘉樂不想再錯過這次的機會。

顧思瑜抹了把臉，嘆氣道：「老實說，我在你心裡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啊？我有那麼隨隨便便嗎？」

林嘉樂囁嚅道：「不隨便，但也不正經。」

顧思瑜哂笑：「感覺為人不正經也沒必做人隨便好多少啊。」

林嘉樂看著顧思瑜含笑的眉眼，他其實想不通顧思瑜有此突發奇想的原因，但這一次他不想懦弱了，他要勇敢一次。

「又想什麼了，一臉嚴肅的。」顧思瑜突然矮身雙手撐在膝蓋上，從下方觀察林嘉樂的表情。

林嘉樂被她嚇了一跳，猛地後退了一步，偏巧就踩上了一灘水漬。他身形猛地一晃，喉嚨里壓著一聲低低的驚呼，原以為要在她面前丟人了，下一秒卻被她抱了個滿懷。

「你怎麼跟小兔子似的，這麼容易受驚？」

林嘉樂驚魂甫定，反應就慢了半拍，等他意識到顧思瑜的唇就貼在耳邊時，他整個人都傻了，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腳下踩著一顆地雷，稍微動一下就會「砰」地一聲炸得他粉身碎骨。

顧思瑜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的背，輕聲道：「嗯？怎麼了，嚇傻啦？」

林嘉樂這才被人摁下開機鍵，手足無措地站好了。

正在這時，陽陽拎著小藥箱進來了。

小傢伙天生第六感敏銳，直覺廚房裡的氣氛怪怪的，放下小藥箱就自覺走開了。

顧思瑜打開藥箱，挑出醫用酒精和棉簽，動作麻利的給林嘉樂處理傷口。

「嘶——」酒精刺激著傷口，林嘉樂下意識地讓了讓。

「這麼怕疼，當初怎麼就敢一個人把陽陽生在出租屋裡？」

聞言，林嘉樂猛地抬頭，臉上是藏不住的戒備，「你今天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顧思瑜沒急著回他的話，而是仔仔細細地幫他塗完酒精貼好創可貼，才滿意道：「好了。」

「顧思瑜！」林嘉樂急了，嗓門都高了。

顧思瑜絲毫不受影響，她笑眯眯地看著他說：「讓你當我的男朋友啊。」

林嘉樂壓根不信她的話，她既然能一語道出陽陽出生時的細節，那她就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林嘉樂心裡慌的要命。

如果陽陽的身世不再是秘密，那麼就會出現三種可能：

第一，她當陽陽不存在，繼續她原有的人生軌跡；

第二，她能接受陽陽，但拒絕生下陽陽的自己；

第三也是最不可能出現的一種可能，她能全盤接受他和陽陽兩個人。

那麼現在顧思瑜要他做她的男朋友，那麼這追不可能出現的第三種可能會不會成真呢？

「怎麼又開始發獃了？」顧思瑜無奈道。

林嘉樂倏地抬眼，一臉嚴肅地看著她，「我想好了，我答應做你的男朋友。」

顧思瑜忍不住笑了，「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嗯？」林嘉樂一臉困惑。

「行使我作為女朋友的權力。」說完，顧思瑜一把扣住林嘉樂的後 頸，含笑在他唇上落下溫柔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