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老大快看！」

一旁的海冥珠忽而小叫，抬手指向木屋窗戶。

青夜順她指尖一瞧，入目便是那張石頭臉。他眸眼驀地亮起，待看清後，又暗淡平復。

只是一幅畫。

精緻的雕花沉香木捲軸，被細金色繩子勾掛在木釘，微微泛黃的紙面直直垂下，緊貼於木牆。

畫中描繪一個俊美的年輕男子。

墨發飛舞，白衣落雪。腳踏星光，清姿皎皎。眼口鼻勾畫的線條柔和，眸底卻凝結千萬年的冰霜，神色淡然似天上人不可及。

畫像的作者應該是這位人皇的信徒。

畫中人標準的神像站姿，筆觸精細莊重，濃濃的崇敬仰慕之意透紙而出。

李西湖的畫像，青夜見過不少，但全是半掩面紗，只露了一雙眼。人皇的真面目，這世上除了他妖帝，還沒幾人見過。

青夜被那張臉吸引，踏近幾步，才瞧見畫中人嘴角勾有一抹笑，若有似無。

青夜從未見過李西湖笑。想必這作畫之人也一樣。

微翹的嘴角和那雙平靜無波的冷眸，對比出難以察覺的違和感。這抹不自然的笑，一看便知是作者的憑空想像。

海冥珠對人皇李西湖不甚了解，第一次得見他的真顏，只覺得……還挺好看。

她欣賞完畫像，發覺青夜側臉陰沉，她便立馬收起花痴，擼袖子拍馬屁：「老大別生氣，我幫你燒了它！」

「不必。」青夜冷聲拒絕。

海冥珠目送青夜走至窗前，心想：他要自己親手毀掉？也對，這樣才有報復的快丨感嘛。

青夜一抬衣袖。

畫像下方的木軸向上翻起，旋轉，似有一隻無形的手把畫紙卷著，「咕嚕呼嚕……啪！」輕輕合攏。

卷好的畫筒飛出窗戶，筆直竄進青夜的袖口。

海冥珠看青夜撫平衣褶，完全沒有損毀這幅畫的意思。她的嘴巴又合不攏了。

居然不撕也不燒！

難不成——

一個惡劣的想法從海冥珠腦海里冒出來：青夜是想把畫拿回去，掛在房裡，天天對著那個人的臉吐口水泄憤？

一代妖帝竟會做出如此沒品的事？

但，除了這個，海冥珠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別的可能。

海冥珠一時間覺得自己信錯了偶像，俏臉皺成抹布，糾結著要不脫粉算了。

「還給我。」一聲毫無感情的喝問。

原來畫像的主人發現「小偷」，從裡屋往外頭跑。然而，他踏出的一步尚在半空，未及落地，便被迎面一股強勁力道擊回去，砰——砸了牆。

海冥珠探頭往裡一瞧，青衣少年正好抬起木然的眸子，朝她望過來，又啞啞地、緩慢地重複一遍：「還給我。」

這少年海冥珠認得，名喚夙英，是人皇李西湖的小跟班。

也是一個叛徒。

據說當年妖帝與人皇大戰前夕，夙英對海皇水無止透露了李西湖的位置。恩將仇報的典型。

「還給我。」夙英重複道。

夙英空洞洞的眼睛裡毫無內容，越是如此，海冥珠心裡越是發毛。

這他媽真的是個人？

青夜緩步走進門，語氣隨意：「誰的？」

「我的。」

夙英一字一字回答。他後背抵牆，被強勁妖力壓得無法動彈。

來人一出手，夙英便知曉了對方的身份。面對龍族之首，妖帝至尊，沒有人能反抗。除了那位人皇，他畫像上的尊主。

雖然身體無法反抗，夙英心裡仍是不服輸的。

夙英抬頭望向青夜，木木然重複：「我的。還給我。」

青夜並不理會。他停於供桌前，目光被桌上的七弦琴吸引。

因為年代久遠，木製琴座已接近黑了，琴弦依舊銀色泛亮。兩端凸起祥雲造型，木面浮雕複雜精細的花紋。

千機琴，李西湖的武器，他生前從不離身。

青夜恍惚，封印前的記憶開閘放水般湧來。

你啊......被身邊唯一信任的人背叛，應是很心寒吧。即便如此，你也仍舊留下了這叛徒的性命。

不知該評判你心善，還是愚鈍迂腐。

青夜垂首，濃睫遮眸，修長手掌自寬大衣袖裡探出，指尖輕撫琴弦，替李西湖不甘：「當初他見你孤苦無依，好心收留，你卻恩將仇報，賣主求榮。」

夙英靜靜聽著，並不辯解。

夙英眼見著尊主一個人孤獨地守護「鑰匙」，與全世界敵對，數百年來，沒有半刻鬆懈。

夙英心疼，尊主真的太累了。

只要把罪魁禍首「鑰匙」毀掉，尊主就不用再戰鬥了，就會有閑暇坐下來，品一品他親手炒的茶。

他心裡裝著最簡單的邏輯：能讓尊主好，他就去做。

但他沒想到會害了尊主。

夙英木著臉，嘴巴一開一合，對眼前的空氣道歉：「尊主，對不起。尊主，對不起。尊主，對不起。尊主……」

海冥珠目瞪口呆，這傢伙是木偶玩具嗎？鸚鵡轉世嗎？怎麼這樣子說話？太奇怪了。

夙英連說十幾遍「尊主對不起」，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語調沒有起伏，話語里也不帶感情，這道歉聽起來根本毫無誠意嘛。

分明是烏鴉學舌。

青夜硬生生被從回憶里拉出，心裡生起煩躁：這麼些年，李西湖是如何忍受這話嘮的？

此時，夙英的話語驀然斷開，空氣安靜了。

青夜和海冥珠心裡同時鬆口氣，還未享受片刻寧靜，又聽得另一種怪異「咔叭」聲。兩人轉頭望去，見夙英的胳膊和雙腿在發抖。

夙英抬頭，木獃獃的眸子里忽然有了光。他又開始單調地重複說話，不過這一回，他口裡的話讓青夜心裡一驚——

「尊主回來了。尊主回來了。尊主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