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遠在床上輾轉反側，思來想去，猶豫不決，無意識擺弄著手機，直到熒幕上彈出一條消息，是微博推送，他掃了一眼正要點叉，手指卻停住了——當紅模特韓毅新公司確認！金牌經紀人接手演藝工作。

江遠點開看一眼詳情，視頻是FR和韓毅的簽約儀式，新經紀人是他剛剛還在想的奧利弗，醞釀大半年的跳槽總算塵埃落定。

江遠把微博分享給林助理，說：「剛剛人事給我推了奧利弗的名片，說換的話只能換他。」

「？這是什麼好運來，和頂流一個經紀人？？你快點去買彩票！！！」

「太誇張了……總覺得我用不上。」

「？您有事嗎？公司的大好資源任你用，這不是當初你進來的目的嗎？現在總算換到金牌經紀人，趕快火起來吧哥，我也想當頂流的助理……嗚嗚嗚求你了哥咱不能這樣下去了。」

江遠知道林助理說的「這樣」是哪樣，娛樂圈十八線小明星沒有發言權，這種日子他習慣了，溫水煮青蛙。江遠握了握拳，下定決心，從床上起來，洗澡更衣清新口氣，人模人樣來到奧利弗的辦公室，敲門，進去。

兩雙眼睛看過來。江遠一時沒反應過來，和易圓直愣愣對視著。

「你睡醒啦，」易圓笑著招手，「休息好了嗎？」

「我……」江遠張嘴，卻沒有話說，避開他的目光。

「哦哦江遠你正好來，」奧利弗把手機放下，「那部劇是什麼來著……？」

易圓：「《海上月》。」

「對，海上月，這個組什麼時候進？」

易圓：「兩個星期之後。」

「正好，趁這段時間我們再理理。」

江遠沒聽懂：「你們在說什麼？」

「你的宣傳定位我們重新理理，」奧利弗伸出食指指向他，露出一個愉快的笑容，「下一個頂流，你好啊。」

有那麼一瞬間，江遠如墜大霧，從他眼裡看到的，是灰撲撲的整個過往。

十七歲那年，高中畢業的暑假，和家人第一次到Y市旅遊，在一個人流量並不多的景點處被一個大叔搭訕，對方給他爸遞了一根煙，說孩子骨相好，是張高級漂亮的演員臉，勸他往這方面發展。那時江遠剛查到成績不久，正在填志願的階段，為自己捉襟見肘的成績苦惱，考慮著是否復讀，想著第二次聯考時沒有發燒成績會更好，有機會衝擊國內一流的S大。這時冒出來的一條聞所未聞的道路，把他吸引住了。

父母和哥哥的意見都是，自己的選擇自己負責。哥哥還說，以後再不濟也是大學部畢業，混不出頭就回來幫他幹活，沒有後顧之憂。所以江遠填了地址在Y市的大學，來到Y市，在數學系的專業課之外，加入百信演藝公司的演員培訓，大一下學期就以一部青春偶像劇男主演正式出道了。最紅的時候，也上過幾次熱搜榜單，娛樂圈年末清點人氣演員時還榜上有名，微博粉絲五百萬。

不太走運的是，他大四那年，經紀公司因為老闆賭博欠債而作為資產抵押，旗下的藝人各謀出路，這種節骨眼上有人爆他的緋聞，對象還是網民格外不受待見的女孩，清純男孩人設崩塌，黑粉脂粉帶節奏，原本由經紀公司運營起來的尚且不穩定的女友粉嘩啦粉碎，微博一夜之間脫粉三百萬，嚴重的是，在鋪天蓋地的網路通稿打壓下，流量明星的工作竟然沒有大經紀公司敢接手。而那些小公司只抱著榨幹他剩餘價值的目的來，沒有哪個靠得住，遑論幫助他成為一個優秀的實力派演員。沒資源沒流量沒人脈，粉絲數一天天減少，江遠一時陷入被迫退圈的威脅里。

半年後從大學畢業，也同樣淡出娛樂圈。到處找工作時偶然碰上FR公司的某個合夥人，對方還記得他，江遠一鼓作氣毛遂自薦，磨了兩個星期人家答應接手，他就此從百信解約加入FR傳媒。第一任經紀人幫他解決緋聞的問題，他順勢翻盤，小火過一段時間，娛樂圈再次查有此人。不過流量如風來去自如，自那以後的故事過於平淡，不值得贅述。

細算來，時間到今年三月，他就入行八年半了。八年多來他收穫了什麼呢？虛空如無人在意的日日磨鍊出來的好演技，實際如所有銀行卡加起來不到十萬的存款，如微博兩百萬包括未清理殭屍號的粉絲數，如所有戲份時長加起不足四百個小時的那些影視作品。混娛樂圈混成這個樣子，換其他人可能要圈錢完畢趕緊轉行了，偏偏他熱愛演戲，還想演大導演大製作，演能夠在人們心裡長存的角色，做一個有口皆碑的好演員。他抱著一腔熱忱留在這裡，日復一日地演，多一條路都沒給自己找。

眼下，金牌經紀人指著他宣布，下一個頂流。他做夢也想、又做夢都不敢想的，千萬粉絲為他傾倒，作品上線各種熱門榜單的，頂級流量明星。

江遠感覺今天自己就沒有睡醒過。

等他回過神來時，奧利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房間里出去了，偌大的辦公室只剩他和他的經紀人。

或許還是他的經紀人。

「那，」江遠先開口，「你們在討論，我的事？」

「嗯……我在和他交接行程，」易圓看起來有點局促，說完後猛然給他來一個九十度鞠躬，「對不起！」

江遠被嚇了一跳：「怎麼了？！」

「是我太差勁了，耽誤你的前程，」易圓直起身來，眼角有點泛紅，卻沒有哭，「奧利弗會幫你，我，我不纏著你了。」

「沒有，不算吧……」江遠上前兩步，展開雙手擁抱他，「謝謝你，你以後一定也是金牌經紀人。」易圓猶豫兩秒，慢慢把手抬起來，抱上他的後背。

等到離開辦公室，江遠才後知後覺想起來，他來辦公室的目的就是親自請奧利弗來做他的經紀人，可是他完全沒機會開口事情就已成定局了啊？易圓甚至已經在交接工作……

難道是他有意給他找金牌經紀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