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

海冥珠瞧著青夜衣袖下那可憐的拳頭，她的小心臟跟著往上一提，再一提：妖帝陛下，您小心可別把手指給捏斷了喂！

「噼啪！」

還真捏斷了哇！

哦，不是......海冥珠循著聲音低頭，見青夜腳下的兩塊地磚，被他踩裂了。

裂紋蔓延到接縫，迸出幾粒小小碎塊。

青夜滿身陰沉被這聲「噼啪」驚散，怒意褪盡之後，他的臉上很快凝聚起另一種冷——

他堂堂妖帝，竟在敵人面前失態了。

細想一想，他為何要生氣？

強大的對手有了後代子嗣，他本應大大方方朝對方說聲「恭賀喜得貴子」。

但「恭喜」二字彷彿刺著青夜的喉嚨，他講出不口。

青夜抿一抿唇，很幹脆地拋掉恭喜的打算，另一個想法隨後冒出頭來——

此刻最應該覺得難過的人，是李西湖吧？僅剩個脆弱靈身不說，還帶著個拖油瓶兒子。

青夜雖無一兒半女，但他也見多了世事。不消說，孩子幾乎是天下所有父母的弱點。

嗯，弱點。

石頭一般冷硬的人皇，有了弱點呢。

青夜斂眸，他所想像的，李西湖的各副表情，無措的、憤怒的、不甘的、焦急的、哀求的......在他腦海里交替上演了一遍。

那些本來遙不可及的幻想，現如今有了成真的可能。

而且這可能性，還挺大。

呵，有趣。

青夜不禁在衣袖下捻了捻手指，唇角微勾，銳目里泄出一絲邪魅輕佻之色。對於接下來的發展，他已有些迫不及待。

於是乎，地磚只炸裂了一聲，便猝然停止。

如一張琴正要奏起時撥斷了弦。

隨後，李西湖見對面的青夜眯眸，濃睫蓋住小半淺金瞳仁，唇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處，似一頭預備撲食的惡狼，慢條斯理地欣賞獵物臨死前的鮮活。

李西湖暗道不妙。

早知道洪戰會說出「大魔頭」這個詞，就應該狠狠心將他禁言的。

這下可好。徹底把青夜惹炸了。

為了避免青夜誤會他李西湖要動手幹架，李西湖用慢動作將洪戰一點一點扯到身後，擋住青夜直刺的逼視。他隨即冷清開口，對洪戰稍加斥責：「休要無禮，這位是妖帝。」

洪戰極少被李西湖訓斥，他委屈嘟嘴：「哦，知道了。」

兒子不知禮數，父親威嚴管教。

呵，好一對父子。

青夜瞧著，嘴角弧度里多出一分冷意。

李西湖掃一眼斑駁地磚，腳尖悄悄旋了方向，指尖在寬大衣袖下一捻，殺陣預備。

他的魂體本無知覺，今日太陽穴卻傳來突突痛感。真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久別重逢也盼不來片刻和平。

他有時甚至產生錯覺：青夜並非為「鑰匙」而來，只是想贏了他。

這位妖帝好像複雜得讓人看不透，卻又似乎很單純，腦子裡只有幹架，只想幹架。

李西湖與青夜從認識開始，二人每回相遇都是幹架，無一例外。

更悲慘的是，在這世間，有能力與青夜抗衡的人，就只有他李西湖一個。

李西湖就算想逃，也找不到人來頂替。

可真是命里的劫。

……

青夜話不多說，踏近而來。

他只行一步，再落腳時，人已在洪戰身前。

李西湖手掌扶在洪戰後腰，指尖一劃，反傷陣鋪開。

這是李西湖最擅長的陣術。

顧名思義，受到攻擊能反彈傷害。因為效果霸橫且極耗靈力，戰鬥時很少用。但眼下別無他法。若青夜真的出手，便原傷奉還。

青夜衣袖微抬。

再抬。

修長手指自衣袖裡探出，懸在洪戰天靈蓋。

李西湖的心隨著青夜的動作，從胸腔里跳上來，碰到舌根。他不自禁滾了一下喉結：難道，青夜已經發現鑰匙藏在洪戰體內了？！

海冥珠張大口，渾然不覺那可憐香爐被她的手指勾歪，半邊探出桌沿，搖搖欲落。她驚了：我的妖帝陛下，您今兒是要破了「不殺老弱婦孺」的規矩麼？

青夜的掌心最終輕落，撫在洪戰頭頂，將他蓬鬆的墨發壓塌下半厘。

李西湖訝異，指尖微收：反傷護陣......竟然沒有遞來任何回饋。

只是簡單地摸摸頭？還是有所懷疑，在探查？

李西湖冷眸望著青夜。青夜目光淺掃在洪戰臉龐，薄唇緩緩開合，吐出三字：「叫叔父。」

「哐當——」

海冥珠一個哆嗦，香爐悲慘墜崖。她趕忙搶在它落地之前摟起抱進懷裡。香灰潑了滿懷，震驚也撞了滿懷。跟隨了數百年，這位妖帝的心思，她似乎一次也沒猜對過。

見鬼了。

李西湖呆若木偶，很快又冷靜。

他猜測，青夜故作慈祥，應該是想先禮後兵，先展示妖帝的氣度，友好打個招呼再開戰吧。

他便沒有撤回手臂，指尖仍貼於洪戰後背，預備好殺陣。

青夜謀劃了一番驚嚇，卻沒在李西湖臉上看到想看的東西，他便改了主意。

貓捉老鼠慢慢玩兒，不急。

他目光又落回到洪戰臉上，等這少年乖巧應一聲「叔父」。

屋內的焦點轉移，集中到洪戰臉上。

洪戰身體是孩童，靈魂可不是。

他自小就有項獨得的天賦，只要看對方一眼，就能把對方的心思猜個八九不離十。這種本領，經過一百多年時光，遇見各色人之後，歷練得愈發準確。

洪戰見到青夜的第一眼就發現，這位妖帝對李西湖，充滿了某種渴望。

只是青夜隱藏得太深，亦或是青夜自己都很模糊，使得洪戰瞧不出是哪一種。

可能是想贏了李西湖，壓李西湖一頭，又好像……還有別的什麼。

洪戰一向將李西湖視為自己的專屬。他不喜歡也不允許別人對李西湖有所覬覦，哪一種都不行。

洪戰對青夜生出敵意，欲要詐他一詐。

於是——

妖帝面前這位十一二歲的少年，不知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天真無邪、童言無忌，他抬起澄澈眸子，臉頰笑出兩個可愛梨渦，脆聲喚道：「爹爹！」

「啪！」

海冥珠手臂脫力，懷中香爐墜地，摔裂成三瓣。香灰漏出來，一半兒在地板鋪開，一半兒撒在她粉色繡花鞋面上。

短短一刻鐘里，海冥珠彷彿經歷了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全體驗過一遍。她只恨自己心臟太脆弱。

李西湖腦袋一嗡，魂體差點沒崩散了。

洪戰這孩子是喜歡叫爹爹沒錯，但不是見誰都叫啊？！

難道是方才太過驚險，將他給嚇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