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允陌承認他的確沒有經歷過被眾人排擠與譴責的經歷，但他並非不能感同身受。

四年前，封疆因為與家中的父親產生政治上的分歧，離家出走，住在了外面的客棧，聽說因為好友逼迫他與青樓里的姑娘行房事，一怒之下就說出了自己是斷袖的事。

自此之後，仲允陌每天都會聽見有關譴責封疆的事。王府之中有奴才和奴婢議論紛紛的，起初他還會罰其俸祿，杖責二十，到後來，當著他面的議論聲沒有了，背著他罵人的聲音卻越來越多。

聽著那些人說封千盞不要臉對不起父母不配出生不配得到別人的尊重更不配活在世上的時候，仲允陌第一次遇見眾口難辨的窘境，那時候的仲允陌有生以來第一次慫了、膽怯了。

四年前的他只是聽著別人譴責封疆便無法忍受，更別說封疆成了眾矢之的，那時的封疆完全沒有現在的沉著與冷靜，誰要是指責他、議論他，他就會把那人胖揍一頓，然後罵聲就越來越多，曾經仰慕他、崇拜他、以他為目標的人都一片倒的站在了他的對立面，只是這麼一想，仲允陌便有無窮無盡的恨意。

後面事情越鬧越大，封疆被秘密的發配邊疆軍營淪為普通的將士，仲允陌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是在封疆走後很長一段時間，城中罵著封疆的聲音突然就變成了歡天喜地、喝彩聲一片，經過詢問，他才知道封疆已經不在城內。

剩下的時間裡，仲允陌與封疆沒有任何書信往來。

再見面，就是兵戎相見，他居高臨下的站在城樓上，望著坐在馬背上的封疆。

兩個人什麼話都沒有說，各自領著對方的軍隊打了起來。

當初為什麼能夠忍痛將封疆趕盡殺絕了？仲允陌一邊走一邊回憶著，他想那是因為那時的他太過於自負，以為親手抹殺了封疆的存在，便能抹去心中的留念與牽掛，而憑藉著自己的心性，必然能夠斬斷與封疆有關的所有事情。

可事實說明，他並不能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十分輕鬆的就放下一切過往。

尤其是與封疆待在一起的所有時光。

「封千盞，別人的看法真的很重要嗎？」

封千盞跟著走在仲允陌的身後，聽見仲允陌這麼問，覺得這問題好不天真。活在這世間，又怎麼會真的活的自我？又怎麼真的不顧別人的目光與嘲諷？

「小的不知大人何意，只是對小人而言，活的過於自我不過是自欺欺人。」

仲允陌突然停住腳步，回身看著封千盞。「何意？你看不出來我想跟你好？」

仲允陌突然來這麼一句，著實把封千盞嚇著了。當初他成為眾矢之的的時候，仲允陌一直冷眼旁觀，從未站在他的身邊為他說過一句話。

「大人說笑了，小的不過是一個卑賤之人，哪裡有福分享受大人的福澤。」他曾經奢想過仲允陌會站在他的身邊，可他非但沒站在他的身邊，還同那些人一般一同排擠他。

被發配邊疆的時候，他的心是冷的，到了邊疆的時候，雖然不再受到排擠，卻也與人有了隔閡與距離。

「我是皇帝，一國之君說的話豈能兒戲。」

仲允陌目光堅定，語氣鄭重，封千盞卻無法像從前那般應著「好」。

他已經不是原來的封疆，而仲允陌也不是原來的仲允陌。

「小的見過皇上，願皇上……」封千盞分外惶恐的跪了下去，俯首稱臣，半分不曾把仲允陌的話放在心上。

仲允陌打斷了聽了無數次都聽膩了的話:「我看著你順眼的很，以後就不必行這些虛禮了，你也不必老是低人一等，做我的人，就必須要有高人一等的自覺，懂嗎？」

封千盞:「皇上這是說的什麼話，小的……」

仲允陌:「嗯？」

這一聲揚起的「嗯」頗有威脅的意味，封千盞想著要是以後真的動不動就跪，動不動就說小的卑賤等什麼降低自己身份的詞他真的不習慣，就默默的點了點頭。

不過，仲允陌什麼時候在情事方面這麼坦蕩主動了？

「今晚上就離開這裡，回府的時候把東西收拾收拾來我房間。」

「不是說明天嗎？怎麼改成今天了？」

仲允陌望了一眼封千盞，說:「該辦的事都辦了，自然就要走了。」

這兩天封千盞都跟仲允陌待在一起，他實在想不出兩天就把事給辦完了是什麼事，除非殺人……

「你在這裡還有事？」

「沒事，只是覺得太突然了一些。」他能有什麼事，在這座城鎮，除了楚綺懷，他就沒有一個朋友。

「你覺得李大人如何？」仲允陌突然岔開話題，問著不著邊的話。

「沒接觸過，不清楚。」他不過一個小小的侍候人的差事，問他做什麼。

「說說你的看法。」仲允陌找了一家酒樓，要了一間雅間，他倆進去點了幾個菜，當做午餐了。

他哪裡有什麼看法？封千盞隨口一說:「感覺十分丑。」

仲允陌心情似乎不錯，挨著封千盞的臉問:「你的意思是我好看才幫我做那種事的？」

封千盞自然知道仲允陌說的那種事指的是哪種事。他雖然看臉，但也不全是。

「我又不是斷袖，跟你好不好看有什麼關係。」經過與楚綺懷三年的朝夕相處，封千盞清楚自己還是斷袖。但他才不會蠢到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仲允陌。

仲允陌怪異的看著封千盞，心裡明白他怕是不知道自己認出了他，要是知道，他恐怕就不會理直氣壯的這麼說了。

這樣也好，可以重新開始。

「有朝一日你會成為斷袖的，不用灰心。」

「……我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並不會灰心。」

封千盞與仲允陌兩兩對視，互相不退讓。

這才是他認識的封疆，從不輕易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