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跌跌撞撞的出了營帳，心中全是壓抑著的苦痛預感，帳外一個人都沒有，只站著一匹黑馬，就像我小時候見過的那匹。它似乎很暴躁，我便順手安撫它，順口喚它，「莫追，你怎麼來了？」

然後像是忽然驚醒過來。

馬蹄刨的飛快，山上綠樹成蔭，花草卻殘敗，我走的更多一些的時候，鳥叫聲也就更加尖銳刺耳一些。

快點，再快一點，我要很快很快，快在她還沒有發現我的欺瞞，或者再不濟，請在她還沒有離開我之前。

求求天，求求佛，求求魔，任是諸天神靈，地獄惡鬼都罷，請不要再像所有的以往一樣，請讓我見一見她吧，我想問問她……

我看到了遍地的血還有戰士的屍體，看見了懸崖，看見了她，見她回頭笑，烏髮散亂，衣裙紅艷，幾乎一霎那我就想起成碧帶著的那身嫁衣。

可是我還是沒來得及喊住她，她跳的那樣無所畏懼，猝不及防，一點都不像少年時在海上見到的那次。

這怎麼可能呢？她原本是那麼怕死的一個人。

我飛身上前扯她的衣袖，雲海翻湧，一個勁的向我而來。

我猛然起身，冷汗從發梢低落下來，四周寂靜，只有燭火燒的噼里啪啦。

又是一夢，接二連三，總是這樣的夢。

飲了一通桌上涼茶方才靜下心思，坐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去拿床邊的匣子。

沒什麼裝飾的木匣子，醜陋但足夠寬敞，匣子里裝著的卻是我的婚書，我的夫人少小離家，書讀的實在不多，從婚書上就看的出來。

我將它從匣中取出，作勢要借著燭火看清上面的字――願契同心，永不離散。

呵，這麼好聽，真的只是說說而已。

火舌撩人，似乎見了什麼東西都想要吞噬，我雖恨不得當面質問她斥責她，可等那白紙一角零星火焰，還是慌亂的要死。

我不相信她死了，因此這一年多以來，我都在找她。

我清楚明了寧洛的為人，因此也理解長春峰上只剩下的斑駁血跡，因這屍骨無存反倒給我安慰，就這樣一邊惶恐著怕她已然與寧洛相認，一邊卻希望因此保全了她性命。

其實就算她恨我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只要她還活著，活著，我們就來日方長。

後來我終於找到她，是寧洛告訴我的，他已經很久不與我打交道，打不過時三兩言語也越發疏離客氣，我從來猜不清他意圖。只是有一天夜間飛鴿傳了書信，信上的地名叫做長春峰。

信里說她一年前兵敗跳了長春峰，信上說她還會去長春峰。

我在路上想了很多措辭，軟磨硬泡，強詞奪理，只要她跟我走，什麼都可以，可我還是晚了。

長春峰下有人埋伏，劍簇射死了我的馬，自那時，我心中開始恐慌。

我輕功從不如她，可我用盡全力用我的最快的速度，依舊只來得及遠遠的，那樣遠的，看見她縹縹緲緲的一個影子。

那麼多人圍著她，各個都拎著刀槍劍戟，窮凶極惡，她呢，她只是縱身一躍。

我忽然就沒有了力氣，癱坐在地上時想，那日兵敗，她是否也是這樣跳下去的？

眼睛酸澀，但是閉不上，心中發苦，懊悔痛苦種種的情緒堆積著，我想要哭嚎兩聲，可是張開嘴，喉嚨像是被火燒刀割一樣，費力發出的聲音都是嘶啞低沉。

少年時壯志凌雲，心裡裝了萬頃江山社稷，舍不下時，也只當她是世間諸苦，是天降大任的劫難。

我記得離開的時候託人給她喝了獨忘，也不知過了這麼久，她有沒有想起過我們的初見。

有沒有夢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