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命女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陳三願：

一願郎君千歲，

二願妾身常健，

三願如同樑上燕，

歲歲長相見。

――馮延己《長命女》

這店家真的很啰嗦，早一個月前他就同我說要考慮，我其實也不算著急，只是三天兩頭的就有他家的孩子老人同我說話，請我幫幫他們，請我不要買他們的庭院。

我總能耐心著聽她們講完，但我並非善人，沒有那麼多惻隱之心，再者說商人行事，從來都只是你情我願的利益。

洛城越來越不安寧了，我從客棧出來的時候，時常看見大街上種種恃強凌弱。

於是我總是想起曾有人同我誇讚前朝洛國太子治下的安和，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店家終於還是妥協了，城內離亂，有點資產的人都在擔心，說不定哪一天，就像城東蕭家一般，被眾多官員坑進了大牢里。

房子收拾好了我才去看的，七八月的天氣，炎熱起來絲毫不比南方遜色，但我的整個院落都綠油油的，其實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決定要買這房子。

我妻子她，一定會喜歡。

想了想，還是託人帶了兩株香樟樹的樹苗，趁著晨起種在了窗外，就算再過上兩三年，七八年，十年二十年，我都可以天天看見它。

就像我妻子以前總做的事情一樣。

想想心中就溢出些淺淡喜悅。

下午坐在案前喝茶，那是很苦的茶，我以前並不愛喝，今時，今時也不知為何，忽然就覺得很不錯。

隱隱約約的要睡去，就有人敲我的木門，我十分不耐煩，換了個姿勢假裝聽不見。那聲音卻漸漸急促起來。

門外站著個一身青衣的小姑娘，我和和善善的同她笑，轉身就關門。那小姑娘力氣挺大，她抵著門喊，「主上你不要這樣！」

有些惱怒，正要喝她，她又道，「成碧知道您的心思，成碧此來，絕不勸阻，只希望主上准許成碧如同服侍夫人一樣服侍主上。」

心裡頓頓的，有點生氣有些難受，不由的就嗤笑出來，順手又去關門，小姑娘撲通跪下來，「求主上憐憫！」

門外驕陽如火，碧樹無風而動，我見她梨花帶雨哭的可憐，於是嘆了一口氣，放了她進來。

晚上去了煙雨樓，酒至半酣時有人告訴我，它曾是前朝最好的青樓，後來改朝換代，才不得已換了名字。

不知怎麼的心裡就很舒服，飲盡手頭的那盞酒，視線里模模糊糊看見個鵝黃衣裙的姑娘，這姑娘看著叫人舒服，我便幹脆將錢袋扔過去，大笑著喊她，「給爺唱支曲兒吧！」

她說了什麼我倒沒聽清楚，這樓里人太多，嘈嘈雜雜的總不安寧，我道，「長命女吧。」

她那樣淺薄驕傲的公主，若是能在此地，大概不會承認當時她其實記錯了這曲子的名字。可是我記得住啊，她唱了那樣難聽的長命女。

難怪不能長命。

輕緩的聲音柔柔的響起來，有歌有舞，還有伴奏，絕妙的不得了。

可是等這些聲音都傳到耳朵里，又總是不舒服，不恰當，不合適。

應該是青山，應該是重劍，應該是鎧甲……我有些愣神。

「主上？主上？您怎麼了？」

隨即反應過來，說好了應該恨她的，我那麼恨她，她活該。

可是有誰知道我多麼恨她嗎，可是連她都不在意。

真可笑，我大笑著，拎起酒壺喝酒。

竟也能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