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金紋鼎·恐懼
小說: 我可能遇到個假宿敵 作者:斗酒八千 字數:2257 更新時間:2020-02-28 02:01:21
契仆的感受,穆知行其實有過試圖了解的。
在他「死」之前,顏乘能跟在身旁,不為非作歹實屬不易。穆知行敢再問「被我命令是什麼感覺」,顏乘分分鐘反天。
他只能在遊歷時,找機會問其他契仆。可收到的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的「心甘情願」。
穆知行不信,也不解。如今卻明白了,他問的都是被命令太多,恐懼紮根心底,從而心甘情願聽令,被完全馴化的契仆。
……他險些就把顏乘變成了這類人。
窗外忽然吹來一股風,將畫卷吹落——穆知行中斷思緒,隱約看見,畫上似乎是個人像,沒看清楚。這畫卷穆知行其實見過,顏乘有空時似乎會拿出來看看,或許是對方什麼重要的人。
顏乘聽見動靜,眼疾手快彈出虛空陣,游刃有餘地將畫卷裹起,憑空消失。
收好畫卷再回頭看,禾知已經收回了目光,雙手緊緊抓著被子,不吭聲。
正當顏乘懷疑自己把小契仆嚇過頭時,才隱隱聽到禾知傳來一句:「對不起。」
遲來的理解與道歉,可惜天不時人不和,顏乘無法理解其中含義了。
只見顏乘眉毛一挑:「終於知錯了?以後離開也不是不行,但要與我說一聲,懂不懂?」
穆知行點頭。
顏乘看著禾知終於乖巧下來,滿意地想,穆知行的兒子比他聽話多了,可惜禾知還是在瞞著自己什麼。
這個小孩,在他面前看似膽小謹慎,卻總時不時露出與年紀不符的冷靜與心機。
除了膽小,簡直和清尊相差無幾。
禾知每次的行動都說是在意朋友,可仔細回想後,不難發現,禾知在意的東西,總是直接或間接地與穆氏有關。
第一次見面的欽君殿,穆欽君是穆家有名的陣師。
再到那次南宮臧被捕審問,禾知頭一次提議偷聽,結果聽到了南宮臧與穆氏的淵源。
解決金紋鼎一事,本可以直接離開南宮族。可禾知又想看望南宮鎖,結果碰到南宮鎖去穆氏參軍。
如果說前三次是巧合,那麼這一次禾知固執地帶燒尋南宮鎖,讓顏乘更為重視。
暗巷的赤目鴉黑羽。
穆氏的藏寶閣木盒與字條。
這小契仆取得字條絕非偶然,他似乎早早知道字條對南宮臧的重要性,藉此探聽穆氏的情報。
禾知這小子,似乎對穆氏有種說不出的在意,而且似乎在知道自己與清尊有關係前,就已經對穆氏感興趣了……
如今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裝得還挺像。
真是愈發有趣。
「行,喝藥吧。」顏乘不知哪端來一碗中藥,「你睡了半天,燒退的差不多了,再修養一日,後天離開鞏安鎮。」
不著急……穆知行在世時也瞞了許多,走也走得莫名其妙,叫顏乘眼紅,巴不得逼迫對方開口。可父子倆估摸著都一個特性,問得越緊,謹慎越大,瞞得越深。
顏乘拿穆知行沒辦法,可禾知不一樣。禾知身為自己的契仆,始終在股掌之間,他有的是時間慢慢套出來。
顏乘看禾知的目光更玩味了。
穆知行頭皮發麻,接過碗,藥還有些溫熱:「郎中有說我的病如何麼?」
有,他說你中毒不淺,還生在毒骷殿附近的落雪村莊裡,整個村都中毒了呢。顏乘不耐煩地想。
然而,為了不讓禾知擔驚受怕,顏乘還是瞞下中毒一事,眼角帶著嘲笑,言簡意賅地檢討:「馮奕說,你娘是冰雪人,體質易寒,發燒很正常。」
穆知行一口藥嗆進了肺,偏頭猛咳。
什麼冰雪人???
看顏乘不屑的目光,估計也是個不靠譜郎中。
好不容易喝完了藥,屋頂忽而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顏乘皺起眉,冷冷告誡禾知不能隨便走動後,端走對方手上的空碗,走出了房間。
房頂,南宮臧一頓,挪回屋頂瓦片,神不知鬼不覺地抬腳離開,轉身跳下客棧。
他本來是想看一眼南宮鎖的,卻不成想到揭錯了瓦,無意間將這對主僕的話聽了進去。
「命令,是控制情緒的手段……」
顏乘威脅的話語猶在耳畔,南宮臧心中大震,實在想不到原來主僕契能給契仆的心態帶來這麼大傷害。
可兄長明明……沒有絲毫變化。
他以為主僕契的作用只是強制契仆去做事,卻未曾想到會帶來恐懼、磨滅契仆的自尊。
或許九州大部分人類都如此認為,主僕契是命令契仆的一個工具罷了,有誰會在意契仆的感受呢?
南宮臧猶記得兄長震驚、不解以及悲痛的目光。那與他七分相似的,看起來老實又懦弱的臉龐近在咫尺,肩膀上泛出利刃般的陣紋。
南宮臧的牙咬在了南宮陟的肩,有了觸碰,契力便迅速滲入南宮陟經脈,在南宮臧的壓制下強行締結主僕契。南宮陟一把將他推開,而南宮臧只是抖了抖被鎖上的,無法動彈的雙腕。
「吾為主,契之仆——」
南宮臧想不起來自己是以什麼心情說出這番話的,或許兄長百般維護的兄弟的情意,在開口的那瞬間,被南宮臧倔強地毀去了。
「契生!」
南宮陟捂著脖子,低沉地吼出聲:「阿臧!」
「對不起,」南宮臧咬牙,「我放不下。」
「多好的一個地方啊,哥,我們曾經在那裡結交的朋友、學過的契陣、玩鬧的閣樓……」
「你提前回族了,可我沒有,我三十多年來有二十多年在穆氏,它賦予了我很多,它便是我平生最信仰的旗幟。我絕不會像你這般坐視不管!」
「放了我,」南宮臧一字一頓道,「讓我走。」
主契呈圓狀,帶著紋路驀然顯現在南宮臧眼前,發出嗡鳴。南宮陟脖頸上的陣紋猶如收到共鳴般,跟著發出細若遊絲的光。
南宮陟臉色極差,被迫性上前一步,又佇立原地:「阿臧,撤掉命令,我不追究。」
當時的兄長,哪有表現出顏乘所說的恐懼與害怕?南宮陟雖做事總唯唯諾諾,四處討好,可畢竟也是南宮臧的親人。若南宮陟表現出一絲不對,南宮臧或許會撤掉命令。
可他忘了,若不是那場意外,他的兄長在穆氏,也曾是風風光光、自持傲氣的學子。
無法抑制的恐懼與服從被南宮陟家主壓在心底,他的表情只有憤怒,以至於南宮臧以為,主僕契的命令其實沒什麼可怕的。
南宮臧以為,我說,你做,如此簡單。
「我命令,」於是南宮臧冷聲道,「放了我,別找我。」
……
在這不公平的世界裡,有些事情,是不隨人願的。
再強大如斯,也敵不過對方輕飄飄一句命令,敵不過該死的契約本能。
眼睜睜望著對方踏入深淵。
從此只能靠這憎惡的主僕關係,探得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