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金紋鼎·知行與赤鴉
小說: 我可能遇到個假宿敵 作者:斗酒八千 字數:2246 更新時間:2020-02-28 02:01:21
夜色靜謐,皓月當空。
寬大袖袍里的手伸到黑夜裡,細長手指一勾,一隻赤目鴉便展翅飛入窗欄,落到穆知行的手背。赤目鴉的喙比普通烏鴉尖銳細長,若是冷不丁被啄一次,恐怕得叼走一塊肉來。
然而這等魔物在穆知行面前,卻乖巧得低下頭顱,不厭其煩地被理著毛。
七年前。
契曆法190年,乾龍鎮。
穆知行剛為司徒氏補好大陣,帶著顏乘落腳此地。自從他破壞約定,命令顏乘那一刻起,顏乘與自己的關係直轉而下,處於冰點。
雖然先前也不算好就是了。
顏乘抱臂靠在門前:「怎麼到哪都有它們,這些赤目鴉為何跟著你?」
當初的自責與愧疚,使穆知行對顏乘一再容忍。對待顏乘也幾乎是有問必答,想著降低顏乘對自己的敵意。
於是穆知行自然而然開口:「不知道。」
顏乘冷笑一聲。
穆知行背對顏乘勾勾赤目鴉下巴,又解釋:「不是瞞著你,我的確不知。自我有記憶起它們就跟在我身旁,聽我號令,我已經習慣了。」
「可你不喜歡赤目鴉。」顏乘似隨意地說了句,語氣駑定。
穆知行手一頓。
許久,穆知行斂眸承認:「的確。」旋即毫不客氣地將赤目鴉推下窗欄。
赤目鴉張嘴叫了聲,眼看著要墜落到地,忽而展翅疾飛,俯衝著劃出一道弧線。
又站回到對面房樑上,無辜地歪頭,一雙紅目盯著穆知行。
看似形影不離的幫手,時時刻刻圍繞在身旁。可穆知行與赤目鴉對視時,總覺得有另一雙眼睛,在遙遠的地方觀察自己。
無論他對這些小東西做出什麼事,赤目鴉群都會不計前嫌地接納他,緊隨他。
或許還在監視他。
十九年來,日日如此。
很不舒服。
穆知行依舊背對顏乘,拉上窗簾,將赤目鴉完全遮掩在外:「你來做什麼?」
「剛補好陣的陣師,是最虛弱的時刻,」顏乘的語氣帶著點嘲弄意味,「我自然要趁著這個時候……」
顏乘悄無聲息走到穆知行後方,朝穆知行身後畸形的翅膀摸去——那是半邊怪物般的黑翅,發育不良,長了半人多高,骨架細長帶著敏感的薄肉,鋪出一片黑色的翎羽。
穆知行瞳孔驟縮。
異樣的感覺令穆知行渾身起雞皮疙瘩,顏乘居然還從下至上順到了內層的細絨,手法甚至與自己薅赤目鴉完全一致。
穆知行「嘩」地伸開那半張黑翅,猛的一顫,將顏乘拍開,冷靜的眼眸閃過一絲憤怒與局促:「你做什麼!」
「若不是這一半的魔族血脈,我怎會落到你手裡,」顏乘滑過漆黑細軟的羽毛,非但沒被拍離,反而閃到一旁,捏著指尖似在回味,「我自然是想廢掉你這翅膀了。」
說著,目光凌厲,抬手便擲出五毒針。
黑翅收回,折兩下隱在後背。穆知行冷冷望著顏乘,抄起桌上的茶杯往前一扣,再一轉,將飛來的針撈入杯中:「你現在想打?」
「怎麼,生氣了?」顏乘一步步逼近,嗤笑道,「下道命令不就成了?你們契主不是最喜歡命令契仆麼?」
「我說過,不會靠命令束縛你。你什麼時候贏我,什麼時候自由。」穆知行將茶杯往身旁摁,放回桌面,盡量心平氣和道,「何時想戰,隨時恭候。在此之前,必須聽我的。」
五毒針由於慣性在茶杯內咕嚕嚕轉了半個圈。
「自由?誰會信你……」顏乘乖戾地笑著,磁性的聲音在夢境回蕩,「主僕契還在,你保證什麼也沒用。誰知你會不會像上次那般毀約?」
穆知行理虧,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眉頭皺起,望著顏乘愈走愈近。顏乘傾身取走杯中五毒針,順便靠近穆知行耳畔,低沉呢喃如若邪魔在交談。
「你再忍啊,我倒是很好奇,你的底線在哪裡……」
「穆知行,我要你死。」
咔喇————
夢境隨著瓷杯破碎的聲音,如潮水般褪去,迷迷糊糊,一時不知晝夜。穆知行緩緩睜眼,透過床幔望見了客棧簡陋的房頂。
穆知行下意識挪了挪背部,那礙事的半邊翅膀早已隨著身軀更換而萎縮脫落了。熟睡的不知不覺間,竟出了這麼多汗。
穆知行又緩了會兒,才撐著床榻起身。一扭頭,顏乘早已聽到動靜,坐到了床邊。
穆知行眨眨眼,顏乘沒有那副憎惡的表情,也沒有處處針對自己,好像現在才在夢裡似的。
「馮郎中都來了兩次了,你醒的可真不容易。」顏乘手握摺扇,伸手探禾知的額頭,「行啊,總算退燒了。」
手掌冰冰涼涼的,穆知行腦海里還殘留著剛才的夢,此刻見顏乘如此體貼,反倒很不適應。他張嘴想喊顏乘,話到嘴邊又改口:「尊上……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你恨清尊,」穆知行輕聲問,「為什麼還對我好?」
顏乘眯起眼:「怎麼,對你好你還不領情了?非得我對你下幾個命令,把你嚇怕了才行?」
顏乘本以為禾知會連連拒絕,沒想到那小孩抿起嘴不知想到什麼,近乎自暴自棄地回應:「……隨便你。」
顏乘氣不打一出來,一扇子往穆知行腦殼敲去:「膽子很大啊,你知不知道被命令是什麼感覺?」
穆知行頭頂一痛,捏著被子嘶了聲,卻沒捂頭:「不知道。」
「命令,是控制情緒的手段,」顏乘瞥向穆知行的手腕,黑扇順著胳膊滑到腕部的陣紋上,「它會在契主發出命令的瞬間,讓你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感受到自己的無用。你會開始害怕,對自己產生懷疑,從心底里產生恐懼——而你發現自己若是聽話,這些感覺會好上很多。」
「於是你會聽話以減少這種恐懼與懷疑,或者為了不去感受恐懼,而想方設法討好契主,」顏乘沉聲笑道,「你會對契主說的每一句話如坐針氈,生怕冷不丁蹦出的哪一句會是個命令,直到迷失自我,成為一個傀儡。」
或許是有意嚇嚇這不聽話的契仆,顏乘有意說得慢而凝重。話到最後,還居高臨下,借著窗外微弱光線壓低了頭,影子籠罩了穆知行整個人。
顏乘勾起唇角輕笑:「我多命令你幾次,你就是個聽話的傀儡了。可是我不想要一個傀儡,所以你最好自覺些,嗯?」
「……哦。」
穆知行喉結滾動了一下,真被嚇到似的,不再去看顏乘。他滿腹心事耷下頭,目光持續游移,看見了半敞著、亮著月白色微光的窗,窗旁是兩座高凳與一張木桌。
原來已經入夜了。
桌上似乎半敞著一幅畫,穆知行由於太矮,沒能看清是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