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臣似是沒想到男人會突然這麼問，黑暗之中，他唇角揚起的笑容稍稍淡了淡，沉默許久後才緩緩地開了口，聲音像是穿過黑夜，回到了那年陽光熾熱的夏天。

「我是個孤兒，小的時候被父母丟在路邊，是福利院的奶奶把我撿回去的……」

許臣想起那些年的時光，嗓音裡帶著懷念。

被福利院的奶奶撿回去的時候，許臣還是個小孩子，一兩歲的小男孩穿得破破爛爛地躺在路邊，髒兮兮的小臉因為發燒變得通紅，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竟沒有一個注意到他，後來還是出來找幾個調皮搗蛋的孩子的奶奶看到了他，覺得他可憐，就將他帶了回去。

能被人在路邊撿著，想也是父母不要的孩子，於是等到他的病好後，就這麼在福利院住了下來，這麼一住，就住到了許臣六歲。

說是福利院，其實也只不過是一間小小的四合院，是奶奶的房子，奶奶因為自己的兒子小時候出事，心裡一直有著愧疚，於是在退休後便和自家男人商量了一下，開了這件小小的福利院，讓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暫時有一個家，兩年前她男人去世了，就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因著有社會上愛心人士捐贈，日子雖然過得清貧，確也還過得去。有些沒有孩子的父母也會來福利院，領養一個心儀的孩子。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剛滿六歲的許臣，在一個盛夏的中午被一對年輕夫婦領養了，領養他的夫妻兩人結婚五年了都沒有一個孩子，一番商量之下便決定領養一個，來到福利院之後一眼就看中了跟在福利院奶奶身後安安靜靜的他。

於是接下來的事情便順理成章，兩夫妻辦理了領養手續後便牽著他回了家，許臣還記得上車的時候，奶奶跟在他身後悄悄地抹著眼淚，叮囑他到了新家後一定要好好聽話，不要惹爸爸媽媽生氣，也記得那對年輕的夫婦笑著和奶奶保證，一定會待他像親生的一樣。

那時候的許臣覺得，自己是幸運的，雖然生生父母不要他，但是他還是有了屬於自己的家。

年輕夫婦將他帶回家後，的確做到了他們向奶奶保證的那樣，對待他就和對待親生的一樣，許臣在那裡度過了兩年福祉的時光，本以為日子會這樣一直和和美美地過下去，然而事情卻在八歲那年發生了變故，年輕的婦人突然有了身孕，兩夫妻開心得要命，幾乎整顆心都撲在了那個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對他的關心遠遠大不如前。

一開始許臣其實是很開心的，他有了自己的弟弟，想著在不久的將來有一個白胖胖的糯米糰子跟在自己身後軟乎乎地叫自己哥哥，許臣就和夫妻兩人一樣，期待著這個孩子的降臨。

可是漸漸地，隨著他養母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來女人看他的目光也越來越厭惡，男人也開始對他冷言冷語，動則暴力相向，許臣不笨，相反，他有著超乎常人的聰明和敏感，他知道，自己的養父母是嫌棄他了，於是他在家裡越發的小心翼翼，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來討好夫妻兩人，可是沒有用，對方依然厭惡他，嫌棄他沒用，只會吃不會做，哪怕那個時候家裡的所有家務都落在了他一個八歲的小孩身上。

一段時間下來，許臣迅速消瘦了下去，幾乎只剩骨頭的身上還有著青青紫紫的痕跡，那是他的養父打的，小小的他，除了默默忍受，別無他法，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好好讀書，然後從這個家逃離開，哪怕是死在外面，他也不要過這種生活了，可是還沒來得及等他長大，弟弟的呱呱墜地，讓養父母對他的不喜達到了頂點。

於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養父以這段時間自己對他的不好向他道歉補償為借口，帶他去遊樂場玩，滿心歡喜的許臣信以為真，最後卻被男人丟到了不知名的郊外，而自己則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天很黑，周圍就有我一個人，我肚子很餓，又冷，可是看不見一點燈火……」許臣的聲音低沉沉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他也以為自己早已經放下，可是現在突然提起，他才反應過來，幼時受過的傷，早就已經在他的腦海根深蒂固了。

一旁的男人突然伸手將他摟進懷裡，頭下枕著的是男人堅硬結實的臂膀，耳邊是對方強而有力的心跳，一下接著一下，震得許臣有些發懵，男人突然的動作讓他有些回不過神來。

「森……森哥……」許臣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孔森將懷裡得人抱得更緊了些，緩緩地呼出一口氣，緩解心臟某個地方莫名地酸澀，他沒想到，原來面前開朗溫和的人，會有著這樣讓人心疼的過去。

許臣彷佛察覺出了男人心裡的想法，鼻頭一酸，身子卻忍不住放鬆下來，他故作輕鬆道：「森哥你是不是沒想到這麼狗血的事會發生在我身上？其實我也沒想到……」

「後來呢？」孔森開口打斷他的話，聲音輕柔地彷佛害怕會嚇到懷中的人，他問：「後來發生了什麼？」

「後來啊……」黑暗之中，許臣的眼睛眨了眨，「我聰明啊，硬是憑著記憶中來時的路走了回去，結果家沒回，倒是找到了之前的福利院，奶奶一年前的時候就把福利院關了，那裡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她看見我的時候還大吃了一驚，聽見我說完發生的事後覺得我可憐，就收留了我。」寥寥幾句話，許臣說得輕鬆隨意，然而孔森卻能想像那其中的艱辛。

「再後來，我就一直和奶奶在一起，直到大學畢業，奶奶的身體越發的不好，在醫院住了半年的院，最後還是走了，而我也接受了老師的推薦，來到了M國。」

「嗯，都過去了。」孔森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對方，只能說了這麼一句話。

許臣點了點頭：「是啊，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