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奇怪。

正如同納蘭成德所說，這次水患委實不小，怎麼可能就這麼點災民？

「走吧。」

修長有力的大手輕輕牽過女子白嫩的手掌，稍稍一轉，便與她十指相扣。

沈宛默許了納蘭成德的動作，卻抬頭看了一眼他受傷的左肩，見他今日換了一身玄衣，縱然傷口開裂怕也看不到。

「別擔心，」沉沉的笑意從頭頂傳來:「就算只有一條胳膊，我也護得住你。」

這裡是一排商鋪，明面上是做些金銀首飾的生意，實則便是人牙子調教下人的地方，納蘭成德拉著沈宛，毫不遲疑的邁入第一個商鋪。

「哎呦，這位公子，」很快便有小廝迎上來，笑的極盡諂媚:「您是要為夫人選些什麼？」

噗！

夫人？

女子瞪眼，這小廝是瞎眼嗎？她一個黃花大閨女，從哪看出來的夫人？

用力往回扯被納蘭成德扣住的手，卻發現根本扯不動，唔……

「別鬧，夫人——」

納蘭成德轉頭望過來，眼裡笑意浮浮沉沉，還故意拉長語調喚她，卻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這傢伙……簡直得寸進尺！

納蘭成德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似是對小廝的稱呼很是滿意:「給我家夫人的弟弟選個丫頭。」

沈宛下意識脫口反駁:「不選丫頭，選小廝。」

話音剛落她才反應過來，納蘭成德怎麼知道自己要買下人？

納蘭成德望了女子一眼，點了點頭，頗有幾分鄭重其事的意味:「嗯，都聽你的。」

沈宛:「……」

因著沈宛只著尋常衣裳，又遮了面紗，瞧上去也就是個尋常女子，奈何納蘭成德一身貴氣，明眼人便瞧得出來此人身份不凡，那小廝忙不迭應了，躬身便招呼她們去後院。

這些商鋪跟官府一直有往來，因此做些販賣下人的生意也算不得違法，只不過張揚的掛著那般名頭的鋪子委實不夠有臉面，才拿著金銀首飾的牌匾充充樣子罷了。

後院不大，一般作為人牙子調教下人的地方，放眼望上去，只見跪了幾排小廝丫頭，年紀皆不大，在十三四歲的樣子。

沈宛皺了皺眉，沈濯今年恰好滿十五歲，尋個十三四歲的小廝，是不是有點年幼？

似乎察覺了女子的顧慮，納蘭成德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要挑就挑個合心意的，年紀不是問題，畢竟窮人家的孩子大都早熟。」

沈宛一轉念，尋思也是。

專門調教下人的是個婆子，她見有客人來，便放下手中鞭子，笑的燦爛:「貴人可是要挑下人？」

納蘭成德點頭:「挑個小廝。」

婆子擦了擦汗，笑道:「這邊都是些沒調教好的賤骨頭，請貴人您移步隔壁，隔壁的丫頭小廝都是調教好的，知禮守規矩，保證您滿意！」

沈宛聽了，狐疑道:「敢情你們都是一家？」

「非也非也，」婆子訕笑著:「最近這不是有天災嘛！新來的丫頭小廝不少，我們就幹脆合計合計放在一處調教，也節省了人力。」

跟著婆子轉到隔壁去，納蘭成德突然捏了捏沈宛的手，沈宛一抬頭，見他嘴唇微微一動，眸中劃過一絲暗芒。

他用的是唇語，在說，屋頂有人。

隔壁院子倒是極大，似乎早有人接了消息，帶了一排小廝出來，等候客人挑選。

女子瞄了一眼，不過是些孩子，大概十二三歲的模樣，有的年紀大些，十四五歲，也有幾個八九歲的小童，都低著頭，一派沉穩。

婆子喝了一聲，「都抬起頭來，叫貴人們看看！」

聞言，所有男孩都抬起頭來，但仍舊垂著眼，不敢直視沈宛。

沈宛轉頭望了納蘭成德一眼，只見他含笑沖自己微微點頭，眉間眼底，都透著令人安穩的光。

這下她便知道，屋頂上的人並不是沖我們來的，也沒有威脅。

這八年間，沈宛的武功皆是受樓闌一手調教，除了沒有內力之外，在其他方面的造詣決計不低，一般武者潛伏周邊，定會被她察覺出來。

可這次即使納蘭成德提醒了她，她仍舊沒有感覺出屋頂有人，這隻能說明一個原因。

對方有內力，而且內力不低。

女子深吸了口氣，感覺揚州城最近不大太平，總有種危機四伏的樣子。

「哎，誰把他領出來的？簡直污了貴人的眼！」

婆子罵罵咧咧的上前，瞪了旁邊看守的人一眼，從那群孩子中扯出一個人來。

沈宛定睛望過去，只見被扯出來的少年一臉倔強，目光猶如淬了毒一般的狠狠盯著那個婆子，看的婆子一個激靈，反手就是一巴掌。

「小兔崽子，看什麼看！沒調教好的賤骨頭……」

「夠了！」

女子皺眉，走上前，視線緊緊盯著婆子拉扯少年的手，冷冷開口:「放開！我就要他了，多少錢？」

婆子見了她，馬上堆出一個笑來，「這是沒調教好的，不值錢……」

女子不耐煩:「多少錢？」

婆子頓了一頓，伸出五個手指頭。

沈宛揚眉，不問，也不語。

婆子這才開口道:「五兩銀子。」

平常買個丫頭小廝，頂多二三錢銀子，沈宛瞪眼，難不成她家下人都這麼金貴？五兩銀子，可足夠尋常人家一年的生活開銷了。

「可以。」

納蘭成德走過來，拿出一錠五兩的銀子扔給婆子，「賣身契。」

玄衣男人一身尊貴，生來便有的凌駕於萬人之上的氣質震得婆子一個哆嗦，趕緊吩咐人去屋子裡尋賣身契。

這個間隙，沈宛開始打量那個被她買下來的少年。

他在其中算是年紀不小的，看上去要比沈濯還要大一兩歲的樣子，生的白白凈凈，十分順眼，只臉上帶了些青青紫紫的傷口，想來是被那些調教下人的婆子打的。

縱使挨了不少皮肉之苦，可少年臉上，依舊閃著倔強的光。

沈宛笑了笑，走上前去，沖他伸出手，問道:「你願意跟我走嗎？」

那少年一臉戒備的回望過來，咬了咬唇，沒有應聲。

那婆子一見頓時怒了，隨手從旁邊抄起鞭子就甩過去，「貴人問話呢！你這賤骨頭……」

沈宛一轉身，手臂翻轉，徒手接下鞭子，纏了幾圈之後往後一扯，婆子哎呦一聲，鞭子一松，便被她扯了過來。

隨手將鞭子扔在一旁，她冷冷瞥了那婆子一眼，繼而轉頭，沖少年笑了笑，溫聲安撫他:「以後有我在，沒有人能夠欺負你。」

少年看了婆子一眼，眸光幽深，似乎驀然改了主意，向沈宛走了兩步，主動跪下來。

他定定的望著女子，面容雖是稚嫩，神色卻帶著與年紀不符的穩重:「我跟你走，但是我有一個同伴，若你能夠把他一起買下來，那麼從此以後，我的性命和忠誠，將一併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