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灶房內打整剛上集市買來的菜葉的聶秦，聽到庭院內的動靜，匆匆跑了出來，見東黎正和駱雲在屋檐下言談，臉上才漸漸浮出笑，鼻尖也隨之酸澀起來。

「東黎！」聶秦大聲喚他。

屋檐下的兩人聞聲扭頭，聶秦便大步迎了上來。

「你回來了？真的回來了！」聶秦欣喜若狂，雙手握著東黎的臂膀，有些失態的晃了兩下，駱雲拍拍聶秦的手腕道「誒，當心一點，他身上有傷。」

聶秦這才驚覺，趕緊收手，問起了正事兒「你是怎麼出來的？拿到解藥沒有？他們傷到你哪裡了？快讓我看看。」

「說來話長。」東黎用這四個字輕描淡寫。

看東黎臉色慘白，聶秦也不再追問，想必問下去東黎也是不願用更多的語言來描述魔城內發生的事情，可他太清楚魔尊的實力了，當年天君與魔族大戰尚且是險勝，東黎一人前往，即便有回靈湯復原了他的修為，也是生還無望的。

「你剛回來要好生休養，這副軀體可萬萬不能再折騰了，這次如何你都得聽我的。」聶秦想起東黎身上一次一次承受的那些傷害，不由得後怕，十分硬氣的叮囑他「什麼都別說了，先回房我替你療傷。」

東黎似乎要拒絕，聶秦見狀無奈道「至少，別讓知風擔心。他若是見你這副氣如遊絲的模樣，只怕又會自責了。」

斟酌片刻後，東黎點了下頭「也好。」

在東黎回來的第三日，那副能夠治癒瘟疫的藥方便傳到了邊疆，百姓領來朝廷發的靈丹配上鬼醫的藥方煎熬下肚，效果立竿見影，藥到病除。

彼時大街小巷歡天喜地，鑼鼓聲喧，舉國上下皆是喜色。而鬼醫知風的名聲也在短短時日被傳頌得家喻戶曉，甚至有些神化得要在屋裡給他塑像供拜。

對此，知風本人卻毫不知情。

他躲了東黎三日，始終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人，多看一眼都覺著心頭愧疚得緊，想當日他口不擇言，如今後悔至極，可說了太多對不起，又怕東黎覺著他敷衍虛偽。

這日，他又為了躲著東黎，頂著灼人的日頭獨自踏上山路，想著運氣好能捉幾隻野雞回去燉給東黎吃，想到此處，知風忽然又自嘲的笑了起來，怎麼他都這樣躲著了，還總是想到那人，真沒出息。

「解知風啊解知風，這回我看你是真栽到人家手上咯！」山中無人，他放嗓自嘲。

山中萬籟俱寂，又正直晌午，知風沒走多久便累了，尋得一棵老杉樹遮陽，壓平地上雜草，舒舒服服的躺在上面閉目養神。

他雙手枕著腦袋，翹起二郎腿，悠哉閑適的做派。山中微風徐徐，和暖的陽光從葉縫漏下來，光影在他身上斑駁，鼻尖繞著的全是日頭暴曬後幹燥泥土的氣味兒，愜意十分，不消片刻知風便有些意識模糊了。

似乎是過了許久，知風察覺身邊一塊草叢被壓了下去，他行走江湖多年，警覺性極高，就算睡著，身邊但凡有些許動靜，他都能驚醒。但今日興許是這暖烘烘的太陽讓人慵懶了，又或者是來人並無敵意，叫他不想動身，依舊保持著睡時的姿態。

「你知不知道，這幾日你總是躲著我，叫我很難過。」

知風聽到這人一說話，整個身子，從腳趾頭酥麻至天靈蓋。心道：完了，被逮個正著了，這可如何是好？罷了，先裝睡。

東黎側著身子躺在他旁邊，雙目閃著光注視著眼前這位叫他牽腸掛肚之人。

「你還記不記得，上回在鬼域，我回來時你是怎樣迎接我的？這次在回來的路上，我便一心盼著你也能那樣抱著我，可我未曾想你連見都不願見我。」東黎慢慢的在他耳邊訴說，語氣平緩，聽不出半點的情緒波動，可知風聽進心裡竟能感受他那酸澀十成十。

「那日一別，我是當真委屈狠了，心想這世上怎能有你這樣的負心人，叫我愛也不是恨也不是。但去了魔城後，在垂死邊緣，在抉擇之際，在五臟六腑俱焚的痛楚下，我才恍然，這世間我捨不得放下的，唯有你一個。」

「原是我小肚雞腸，我妒忌所有你為之拚命的人，我恨不得你眼裡只有我一人，我想帶你回東風殿據為己有。但你此生註定不凡，你心懷大義，重情重義，不願背棄你的君主，也撇不下你的親友，我懂你卻不肯成全你，一直以來都是我成網自縛，是我不好，你能不能原諒我，不躲著我。」

知風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東黎此言小心翼翼，可知風並不知，他眼前這位半吊子上神，是天君最為器重也最為忌憚的後輩，是一戰引得鬼族聞風喪膽幾百年的神將，是受得起眾仙尊跪拜的龍族後裔，他在六界之中高高在上，卻唯獨在解知風面前屈尊降貴。

「知風，知風，知風......」東黎一遍一遍的輕聲喚著他的名，深情又溫柔。

解知風眼角滑下淚來，東黎湊上去替他吻幹，沿著淚痕向上，舌尖挑弄了兩下濕潤的睫毛，知風遍忍不住睜開了眼，紅通通的眸子怔怔看著東黎。

兩人相視半晌後，東黎忽然緊緊抱住他，半張臉埋在知風頸窩處，悶聲道「我太想你了。」短短五個字，像是要訴盡自己無盡的思念。

知風有些不知應對，他一動不動的躺著任由東黎抱在懷裡，又貪圖他身上的溫暖。

待東黎鬆手後，他便抬手捏了捏東黎的鼻尖故作計較「我是負心人。」

東黎搖搖頭「不是負心人，是我的心上人。」

知風轉著眼珠子看了他半晌，便撲過去鑽進他懷裡不肯出來，酸澀的道了一聲「對不起，對不起東黎。」

知風若是知曉，東黎進入魔城時本就抱著不能活著出來的心思，一定便能深切體會當日自己丟下他，追隨王懷遠前往邊疆決心赴死時，東黎那日的心情。可這多麼的難過和怨恨啊，東黎又怎麼捨得讓他體會一遭。

「城內那副藥方，也是你做的？」知風問。

「是。」東黎如實答。

那藥方知風見過，便是在雅竹苑時他專研出來的，對付瘟疫並無效，真正有效的只有那枚靈丹，可東黎為何要用那副藥，知風想不明白這一點。

「為何？」

「因為我想讓這世上人人頌你，個個敬你。你的君王器重你，天下百姓愛戴你。」東黎如是道，最後捏著知風的下巴，輕輕往上挑，頷首望著懷裡的可人兒，鄭重一句「我想讓我的心上人能更隨心所欲，自由自在。」

「但那解藥並非我研製的，如此豈非沽名釣譽，是非不分。」知風道。

「若非魔族幹預，你早已治癒了這場病痛，怎能說不是你研製的？」東黎辯解道。

知風忽然笑彎了眼眸，他戲謔著東黎「你這麼認真做什麼？我本就是沽名釣譽之輩，不止如此，我還重色重欲。我是個俗人，不像上神正直高潔。」

「那我也為你，是非不分一回。」東黎笑迎。

「只一回？」

「回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