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城內的喧鬧也沉寂了下來，聶秦從那荒山步履蹣跚走來，神遊一般被人群推擠進了酒樓中。

為慶瘟疫除去，酒樓老闆特允來客免費飲用清酒。因此樓內樓外排滿了人，是這大半年來最為熱鬧的一回。

聶秦回神已身處樓中，他選了一處人少的地方坐下，小二忙得暈頭轉向，遲遲都照顧不上他這裡來。他也不惱不喚，只是靜靜的等著。

眺目遠望，那荒山好似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上氣來。晚霞一片一片暈染開，那裡美得不可方物，而他這邊哄鬧俗氣，他原本便知，自己如何也是比不上那人的，卻是痴心妄想的想了這麼多年。

小二搭著汗巾跑來他跟前，匆匆問他要點什麼，他向人喊了一壇最烈的酒。

邊疆的酒比哪裡的都燒喉，可聶秦喝得十分痛快，比起那清潤的桃花醉，這樣的烈酒才算得上是酒，可偏偏東黎唯好那桃花醉。

耳邊的笑聲與他無關，他人的歡樂與他無關，說到底，這凡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可他又是如何甘願一步一步的從那神壇上走下來，多番關照，次次救他們於水火。

是他的一廂情願，是他的自以為是。

思緒至此，聶秦忽然笑了起來，滿腹心事無人訴說。

一位先生悄然來到他面前，不請自坐。聶秦眯著眼打量此人半晌，問道「你是誰人？」

先生斯斯文文的道「看公子面相，是位富貴之人，卻為何獨自在此飲酒，是有何傷心之事？」

聶秦嘖了一聲「算命的，江湖騙子。」

「是也不是，公子若信命便算不得騙，公子若不信命，看什麼皆是虛妄。」先生如是道。

「先生真是舌燦蓮花，那便給我算一算。」聶秦說著將手伸了出去，末了又交代一句「算錯了小命難保，先生敢算嗎？」

算命先生目不轉睛的看著聶秦笑道「算對了又如何？」

「保你榮華富貴，子孫萬福。」聶秦道。

「公子要算什麼？」先生問。

「算姻緣。」

先生聞言，頷首往他那手掌看去，目光細細在紋路上遊走，後又閉目掐指捻算半晌，這才睜開眼道「公子命中無他，若執意逆天命而行，到頭來也不過一場黃粱，早些斷了念想才是。」

聶秦暗暗握緊藏於桌下那隻手，強忍著憤怒和不甘，身子微微發抖。

「放屁！」聶秦暴怒，徒手掀翻了桌，嚇得周遭人群嘩然。

唯獨那算命的先生穩坐於長凳上，聶秦氣極，原本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尋到了好的出口全都噴涌而出，他雙眸紅潤，但戾氣濃重，威懾得周遭無一人膽敢靠近，統統屏息看著他。

「罷了罷了。」聶秦緩緩平息心頭怒氣，扯著嘴角笑得萬分邪魅，他手臂輕輕一揮，那算命先生的脖子上便平白添了一道裂痕，鮮血湧出，砰一聲，倒在地上，頓時滿堂驚慌。

聶秦當著眾人的面，飛出了酒樓。

此後有傳言從那酒樓出來，說他是吃人的妖。好不容易安寧的城，又人心惶惶了兩個月。

聶秦的不辭而別，讓知風擔憂了許久，東黎和駱雲卻好像知道其中的原因，卻又無人肯同知風解說一二。

那晚，知風獨坐屋頂，他並不信東黎所說，聶秦是回天界復命。倘若只是復命，何必急於一時，連告別都等不及呢？

不知為何，他總覺著聶秦的離開，與他有關，卻又不明白有何關。興許聶秦只是不願面對分別吧。他這樣向自己解釋。

「到處找不著你，怎麼上這裡來了？」身旁響起東黎的聲音，知風仰頭看向他清淺一笑道「我想喝酒。」

東黎挨著他坐下「你不是最怕酒的嗎？」

「忽然想喝了。」知風輕輕往他肩頭靠，東黎便順了順他的發，又聽知風道「懷遠走了，聶秦也走了，下一個要走的是誰，是駱雲，或者是你？」

「我不會走，我說過會在你身邊。」東黎道。

「也可能會是我。」

知風的話並非玩笑，他本是奉命來調查瘟疫一案，如今瘟疫平息，他也該回去復命了。

東黎抬手將他摟在懷裡，溫聲細語「我陪你回去。」

知風咧嘴彎眸沖東黎笑「怎麼？要我去求皇上賜婚，把你嫁給我？」

「我們成婚，何須他賜。」東黎道。

「誰要跟你成婚，不要臉。」

「人都是我的了，還想反悔不成？」

知風依偎在東黎身上，享受著此刻的溫存，他緩緩道「怎麼會反悔，我求都求不得呢。」

往日貪圖東黎美色，只覺著能與他在一起，日日看著他，便心裡高興。可這些日子，發生的這些事情，都在告訴他，他愛他，真正的愛他，不是見色起意的喜歡，是想長久廝守的愛。

於是知風便不得不考慮他們的未來。東黎是天上的上神，而他只是一介凡人，他們又能有多少日子是可以廝守的？即便知風長命百歲，可對於東黎而言，那不過是他冗長的生命中頃刻一瞬。

知風不敢去想，東黎要看著他的生命隕落，看著他一日一日的蒼老，看著他最終離開人世，然後東黎再遊盪人間，等他轉世，等他長大成人，等他重新愛上自己，每一世皆如此，知風怎麼忍心讓他受此疾苦。

「我們去喝酒吧。」知風抬頭望著東黎，是真的在尋求他的意見，東黎知道他有心事，卻以為只是質疑聶秦的離開，卻沒想到他在籌劃著如何離開自己。

「好。」東黎應了下來，兩人飛下屋頂。

酒樓是當初聶秦進的那家，前些日子人們口中瘋傳的妖，知風他們只當是無稽之談，謠言罷了，未曾放在心上。

這裡沒有桃花醉，東黎要了一些溫和的酒，全被知風退了，換了當日聶秦喝的那種，性子最烈的。

知風托著腮，笑眼明媚的看向東黎，接著又朝那酒罈挑挑眉「喝吧。」

東黎不知他何意，狐疑的看著他。

「這麼烈的酒，我可不敢喝，給你點的。」知風嘻嘻笑。

「給我點？」

「對啊，我師父以前告訴我說，一個人品行如何，要得看他喝醉之後會有哪般舉動，我遲早是要跟你成婚的了，不能試試自己夫君品行過不過關嗎？」知風說得有理有據，東黎聽了也忍不住歡喜。

「你叫我什麼？」東黎這回可樂壞了。

知風話說得太快，這才後知後覺，他驚得瞪圓了眼「我什麼都沒說！」

東黎含笑給自己倒了一碗酒，慢慢飲入喉，知風獃獃的看著他一碗一碗的喝，心道怎能有人連喝酒都這樣賞心悅目。看他喉結上下滾動，知風就想湊上去輕輕咬一口，著了魔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