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酒樓回來後，知風將東黎扶到床上，坐在床沿上，痴痴看了他許久，像是要將他的模樣刻在心上，以抵消日後無盡的相思。

「我要走了。」知風輕語，怕他聽到，又怕他聽不到。

俯身在東黎唇上吻了個遍才肯起身，在他轉身時，東黎猛然拉住他的手，他以為東黎醒了，一回頭，原是睡沉了在做夢，知風將他的手收回床上去，毅然回頭。

指上的龍吟環卻忽然現行，龍尾延伸出去，圈住東黎的腰身，知風擔心龍吟環饒醒東黎，趕忙召回，龍吟環這下倒是聽令的，收了回來，只是收回來時帶出了幾樣物件落在地上。

一封信，一卷畫，還有一把摺扇。

知風上前拾起這幾樣東西。從這畫卷和信封看，都有些年頭了，即便被保存得很好，可紙張還是有些泛黃陳舊。

信是被拆開過的，知風取出裡面的信紙攤開，紙上的字洋洋灑灑，寫著【南城山頭又縫春，但見桃花不見人，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醫】

信紙下方還有一行規整的字，寫的是【心中藏之，無日忘之】

這一行字，知風認得，是出自東黎之手。

看到這裡，知風原本可以不繼續看下去了的，許是好奇心作祟，他忍不住要去解開系畫卷的軟繩，當這幅畫呈現在他眼前時，他除了心痛之外，便是震驚。

畫上是一片桃林，林中有個身著紅袍的公子背影，他負手執扇，另一隻手勾著一壇酒掛在肩頭，仰頭迎著這山風下的落花，太美了。

這個桃林，知風見過，在月藤鏡時那個時常纏著他的夢境。他原以為是煞氣作祟，原來竟是東黎的夢進了他的腦海里，那夢裡與東黎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他。

最後是這把摺扇，跟畫上那位公子拿的並不同，知風緩緩打開摺扇，那扇骨上刻了兩個字【燕川】

燕川？小川？

知風恍然大悟，原來東黎心裡真有一位念念不忘的人，他小心翼翼將這些東西復原，放在桌上。

如此一來，更堅定了知風要離開的心意。這千百年的日子，東黎有過喜歡的人不足為奇，在無邊的寂寞煎熬中想要找個替身來寄託情感也說得過去，可知風最痛恨自己用情至深，痛恨自己太愚蠢，在月藤鏡那次，就該問個清楚。

罷了罷了，終歸是要橋歸橋路歸路的，就算沒有這些東西，他也必須離開東黎。先前還對此事抱有自責，擔心東黎對他情深，會用很長的時間來等他，現下看來，不必了，東黎牽掛之人，從來不是他，他何德何能。

知風盛著滿腔的懊惱和心傷離開。

那昏暗的房內，現出一人來。駱雲盯著床上沉默之人，道「真的不去追嗎？」

東黎無言，駱雲又道「他離去的時候很傷心。」

「我沒料到龍吟環會讓他看見這些。」東黎嘆一聲氣，隨後從床榻上起身，望著要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駱雲道「我從未求過你什麼......」

駱雲不等東黎的話說完，便打斷了他「用得著你求？我自會護他一生無恙。你最好能挺過來，沒有你他不會開心的。」

東黎並未答應駱雲，他沒辦法答應，回靈湯的反噬有了徵兆，東黎不知自己這個身體能否撐得過去，知風說想看他喝醉時，他便猜到了知風的用意，正好順手推舟，省得自己突然消失知風會難受。

「還有一事需要你相助，我得回天界一趟。」東黎想駱雲請求。

駱雲顯然有些驚訝，他道「你連回去的靈力都沒有了？！」

東黎點頭，駱雲氣極，上去一把捏住他胸前衣襟「你這樣如何抵擋回靈湯的反噬？！這麼多年了，你半點性子也不改！早知如此，我當日如何也不會將回靈湯給你！」

「若是你，你也會這樣。」東黎看著駱雲，一語說得他啞口無言。

「我送你上去，天君發現了，還不得將我大卸八塊，不幫。」駱雲憤憤甩手。

「魔尊一直封壓於巫山，從未去過魔城，那日與我斗的只是他一縷氣息。他能將這氣息放出來，說明封印已然不穩，我不知他目的為何，但天君若不管這件事，只怕後患無窮。」東黎向他講解。

駱雲聽他一說，便明白其中的利害了，雖說他們都未曾參與過天魔一戰，卻親眼見到那一戰天界傷亡有多慘重，倘若歷史重演，不知天君還能不能打贏這一仗，是以魔尊絕對不可放出。

「那你也答應我一件事。」駱雲道。

「你說。」

「我要將這些事情告訴知風，他有權力知道。至少燕川的事情，我得告訴他，我不想看他最後都以為自己只是替身，不想他遺憾而終。」駱雲的理由讓東黎無力反駁，以知風的性子，若知道這一切都與自己有關，定然是要追查下去的，東黎一開始就擔心他知道得太多，反而會不開心，可現在看來，他什麼也不知道，還是不開心。

「只說燕川？」東黎再向駱雲確認。

「只說燕川。」駱雲點頭。

東黎這才放心，瞌眼揮手，駱雲便消失在這屋內。他側身卷了卷身子，探出手來在黑夜裡輕描著知風的輪廓，也不知此別還能否再見，忽然胸口傳來一陣抽痛，體內的真氣慢慢錯亂，他驟然捏緊拳頭克制，無論如何，也得捱到上了天界。

知風一路南下，所過之處無不在讚頌鬼醫醫術高明。每每聽到這些誇讚，知風便想到東黎，想到東黎他心頭便不是滋味兒。

眼瞅還有一日的馬程便到義安城了，知風在路邊驛站歇腳喝茶。鄰座幾位看上去也是武林中人，輩分不大，言行舉止倒挺得體。知風無意聽他們言談，但驛站攏共這麼大，也由不得自己。

「當真這麼稀奇？我長這樣大，對這樣的怪談還真是聞所未聞。」

「別說你未聽過，就連那說書的先生也不敢講這等故事啊。」

「未知全貌，休要傳言。」

「師兄，不是我們嘴碎，你看這個月以來，接二連三發生的怪事，叫人不信都難。」

「東河邊上的李家，逃出來的丫鬟都說了瞧見的是位披頭散髮的女妖。」

「誒……這好不容易瘟疫熬過去，才將將過了兩個月的安生日子，又來這麼一個吃人的女妖……這世道啊。」

「別說了，快些趕路吧，天黑之前到不了侯府，怕是要誤了侯爺的生辰禮，回頭又該師父訓斥了。」

「是是是，快走！」

幾人匆匆喝了碗茶，便放了幾枚銅錢在桌上，齊齊上了馬。知風來回拈著手上的碎銀，細細思索起來，侯爺的生辰他也該上門道聲喜才是，往日行走江湖他也不少得侯爺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