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隨便寫寫(四)
小說: 一身傲骨 作者:wuli小恶魔 字數:2044 更新時間:2020-03-06 04:47:05
古怪的腥臭混著雨後潮濕的霉味瀰漫在這狹小的空間里。
纏繞著一圈圈鐵荊棘的鐵欄桿外,沒了一絲光亮,昏暗逼仄的空間里,只有盞油燈閃著微弱的光。
遠處依稀傳來幾聲慘叫和不絕如縷的哭哭啼啼。
霍垓手裡轉著鋼筆,指腹摩挲著紙頁的一角,用了用力又放開了。
他翻了個身躺在床上,翹起腿晃蕩起來,餘光輕掃過腳下一竄而去的黑影。
他現在也和這隻老鼠沒什麼兩樣,說是人人喊打也不為過。
這是他和白小少爺談戀愛的第四個年頭。
才四個年頭,就徹底毀了他。
他引以為傲的錢勢沒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沒了,就連多年積攢的聲望也沒了。
一無所有,回爐再造。
到了這個時候,是個人都該咒罵一下把自己害成這樣的傢伙。
他在與小少爺交往的時候就沒少咒罵過對方,一遍又一遍地複合與分手,永無休止的怨懟與惱怒。
到了現在,反而什麼都不想說了。
把好端端的戀愛談成這見鬼的模樣,他和白小少爺也算是人才了。
腦子還在不爭氣地一遍遍回放著小少爺安靜下來時,那乖巧迷人的模樣。
長長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微微顫動,淺色的眸光里氤氳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淺藍細格的襯衣在手腕處鬆鬆挽起,高定手錶襯得他簡潔略帶華美,又有幾分說不出的惑人。
他慵懶地躺在搖椅里,像是只等待寵愛的貓兒,偶爾伸出的利爪輕撓在他的心口。
入獄快一年多了,霍垓一次也沒見過他的小少爺。
他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小少爺早就把他扔腦後了,畢竟他還有那麼多男男女女陪他玩樂。
他和小少爺在一起,美好的時光也有,但遠沒有互相傷害來的多。
從第一次分手開始,他們爭吵的次數直線飆升。
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吵。
他快要被活活折磨瘋了。
霍垓一想到這兒,忍不住就捏了捏眉頭,提筆翻身,在泛黃的紙頁上一筆一劃地寫下:
「我生命中所遇見的人當中,你是唯一一個,我無法在任何方面施以影響的人。」
霍垓自嘲地輕笑了聲,被改變了的人只有他自己。
「我以為我會拯救他,我的自大,便是這場悲劇的起始。」
他大了小少爺近八歲,不算小的年齡差讓他以年長者自居。
他妄圖去改變另一個人十幾年的人生。
結果到了最後,他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個孩子的玩具。
那個孩子固執任性地只要他,那他就是獨一無二的珍寶;一旦對他失了玩興,他就只是個廢棄物。
陰晴不定的孩子扭頭去找別的玩具,這就是他唯一的下場。
「很不幸也很可悲,我為他花光了我的錢財,我的名聲,我的藝術,我的身上再也沒有一點可以被當作玩具了。」
小少爺榨空了他最後一點兒價值。
一無所有的他也如願以償地擺脫了小少爺,然後在牢獄裡空度一生。
這樣的結局是他作品裡最常寫的,他也一直認為,只有悲劇才能永垂不朽。
可現在,他不這麼認為了。
「或許冥冥之中,他是被上帝挑選來教給我一個更燦爛的秘密:痛苦的含義和蘊含在痛苦中的美麗。」
隨便寫寫,認真就輸了。
霍垓給自己做了幾遍心理建樹,提筆寫下那段他刻意迴避的經歷。
「那是我這一生的最狼狽、最無助。」
把自己赤裸裸地剖開,坦誠地直視血淋淋的光景,或許下一次的見面,他的心再也不會為那人怦然而動。
過去的他享受活著的感覺,對任何悲傷和苦難都躲避甚至厭惡它們,把它們從他的生活規劃里剔除出去。
然而,小少爺帶著所有的悲傷和苦難闖入了他的世界,侵蝕了他所構建的無垢世界。
「我從未在午夜時分,哭泣之中,等待著下一個黎明。」
心痛得被撕裂般難忍,他不得不在黑夜裡等待一個更為痛苦的黎明到來。
命運沒有因為他的痛苦停下腳步,可怕的審判之後,他被穿上囚服,押進了監獄。
悲傷、恐懼、痛苦一齊碾壓著他,令他恍惚又茫然。
在獄中,他時常滿懷痛苦又飽含惡意地幻想,某一天小少爺想起了這場他一手策劃的鬧劇,該會感到多麼恐懼。
站在被告席上,他沉沉地望著小少爺躲閃害怕的神色,游離著不敢落在他身上的視線,那時他就明白了,小少爺是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他曾經多少次渴望安慰小少爺,哪怕在被推入深淵的前一刻,他還在為之糾結。
「在所有人眼中,他是荒唐的,我是可恥的。」
大家喜歡看浪漫和金錢混為一體的怪誕,他像個小丑一樣被戲耍,最後淪為了別人的茶餘飯後。
地上還躺著溫熱的屍體,手裡還拿著往下滴著血的酒瓶,他茫然地佇立在闖入的人群之中,被圍困在中間指指點點,被迫背負子虛烏有的罵名。
洶湧的人群里,他看見了瑟縮地躲在父親身後的小少爺,那一刻,他怒上心頭。
他殺了人,居然要他給他頂罪!
憤怒令他喪失了所有的理智,他不管不顧,瘋了一樣地撲向小少爺。
那個時候他只想問小少爺一句,他為他做的一切就算換不來他的喜歡,多多少少也該有點兒感動吧。
為什麼對他就這麼殘忍?
「我賭氣一樣地沒做任何辯解,只是一直看著小少爺,直到被人拖拽著帶走。」
小少爺是唯一一位可以替我澄清的人,可他也看得出,小少爺很害怕,害怕他說出真相,害怕失去光鮮亮麗的生活。
這次,他不想去安慰了。
事實也顯而易見,小少爺的父親給他安排好了一切,屍檢的醫生,量刑的法官,辯護的律師,哪一個不是他們安排的人?
他無法為自己辯護,什麼也解釋不了,更不想多做無謂的掙扎。
那也太難看了。
他無比慶幸的是,沒有把他最一開始就做出的最壞的打算說出來。
若是真說了他原本就打算頂罪,一個人替小少爺抗下所有,豈不顯得他更加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