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聞此訊，鄭允浩金在中一時無話，只靈犀聲音飄渺，在月夜下顯得格外凄涼：「二十年來，我一直想尋法子解師兄的屍毒，卻一無所獲，但他既是我師兄，我也決不允許有人害他，二位可明白？」

「道長自有打算，我二人怎能不知，但這也非長久之計，道長百年之後，靈空道長又該如何？」金在中道。

靈犀早想過這節，道：「我活一日，便不允許他死，若我將死，那也只能委屈師兄，先上黃泉路，待我下地府再向他賠罪。」

夜色寂寂，靜得能聽到霧氣的流動聲。

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聲音驚叫道：「師父，出事了！」

靈犀悲色一斂，慌忙隨其一看究竟，鄭允浩金在中也緊隨其後。

屋中棺木橫七豎八地碎作一片，禁錮靈空的鐵鎖為人打開，地上屍身七零八落，而那口紅棺內，躺著一人。

「屋中禁制撤出，師父您走之前未關門，小風不放心那怪物，又折回來想看看他，哪知二師伯突然狂性大發，扯斷鎖鏈，又接連將前來查探的七八名師兄弟打死，連小風也……」他隨靈犀多年，焉能不知他應該叫靈空一聲二師伯，現在卻以怪物呼之，可見他內心的憎惡與驚懼。

鄭允浩金在中看向棺中，那個叫小風的年輕人，下頜為人整個削落，冒著裊裊黑氣，頭髮被胡亂塞入口中，一口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作焦黑。

「他被那怪物餵了屍氣。」小越眼眶泛紅，顫聲道。

靈犀全身哆嗦，氣極拍棺道：「虎毒不食子，小風可是他的骨血，唯一的骨血！」

二人愕然，靈犀以小風之血餵養靈空二十年，才能保他一絲神智不泯，可卻也是白費功夫。為何靈空安分了那麼多年，今夜會突然發狂。

「三位再這般耽擱，那活屍可就跑遠了。」屋外，狐狸化作人身，秦依朝著東面一指，妖嬈道，「大半夜擾人清夢，嘖嘖，真想讓他吃人家兩爪子。」

金在中放出靈鶴，鄭允浩也以蝶引路，二人與靈犀一道朝東面奔去，靈犀臨行前，擔心靈空去而復返，囑咐弟子莫出義莊大門，更在屋外布陣，將義莊隱去。

東面靠近歸鳥山。越往山深處走，墳塋越密，偶有幾隻鷓鴣受驚，低叫兩聲外，不見活物。

幾處年代久遠的荒墳，墓碑不知被何人拔去，墳堆也變作鼠蟻巢穴。

隨著靈鶴指引，三人追蹤至一山前。那山高千尋，月華下巍然而立，山前，赫然站著兩個人。

一個，自然是靈空，另一人……靈犀忽地叫道。

——大師兄！

靈智！

靈智逃脫多年，居然仍在村外徘徊，這是為何？

此刻，靈智與靈空皆痴痴地望著那山，像是那山中藏著什麼令他們心折的物事。靈犀稱，此山名為鳳棲山，聞說昔年曾有金鳳藏身，多年來被村人奉為聖地，不知靈智靈空怎的會在此地。

鳳棲山？

為何此前問靈犀，他又稱對鳳血一事一無所知？難道是擔心他們也是受不住誘惑的宵小之徒麼？

金在中不動聲色地看了鄭允浩一眼，鄭允浩也很是疑惑，倘使內里真有金鳳，為何他沒有任何感覺，既然他無所察，那靈智靈空又是受什麼指引？

未及想清楚，靈智靈空驀地對視一眼，齊齊低低嗚咽一聲，朝著山體一撞，居然瞬間沒了蹤影。此山，居然還有結界。三人緊隨其後，自山體穿入。

山體後，是一扇古舊木門，入得此門，鄭允浩忽覺一絲異樣，那種感覺，像是……金在中。

不，不是金在中，而是彷彿有位故交，一直在翹首以盼，等他與之重聚。鄭允浩疾走幾步，突又停下。

他對這裡並不熟悉，何況還有靈智靈空在前，他不能打草驚蛇，若可以，他也想助靈犀一臂之力。

活屍思維簡單，靈智靈空一肘撞去，木門栽倒，幾道帶符勁矢襲來，為二人兩手攥住，拋棄在地。

那符咒十分老舊，墜地成灰，靈智靈空已然踏入。

有兩具活屍在前，有什麼機關也為他們銷毀，三人跟在其後，打定主意看他們到底意欲何為。

這山中洞窟林立，內里陳設著千百佛像，這些佛像雕刻手法很不成熟，有的只能依稀辨出是個人頭，有的佛像旁還刻有文字，卻非當今字體，看上去像是上古之物。

靈智靈空對佛像視而不見，直直朝著洞窟深處去。

洞窟深處，有一塊浮石，兩具活屍桀桀怪笑幾記，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站上浮石，那浮石便凌空飛起，朝山體上端飛去。

三人搶前幾步，足底一點，搶上浮石。活屍發現三人，怒吼著撲上，雙臂固如磐石，要將三人掃得腦漿四濺。

浮石方圓不盈丈，其下是萬丈深淵，甚是掣肘。金在中自凌空背後滑過，一道符咒貼上他腦門，靈空一把扯下塞進嘴裡，轉身雙臂朝金在中腰間一箍，這一下若被箍住，金在中腰身定要斷為兩截，好在他靈機一動，撒出兩枚黃豆，豆兵於他身側一擋，他已矮身逃出。

豆兵為靈空勒住，碾成豆粉，他余勢未消，朝金在中後心抓至。靈空靈智本就是修道者，加之被灌以屍丹，膂力更為驚人，金在中但覺後心一緊，情知不能硬抗，劍朝身後一削，卻不是削向靈空，而是自己的後背衣衫。

裂帛聲響，金在中在浮石邊緣一轉，又轉回石頭中間，好在他是男子，衣衫不整也無傷大雅。

靈空還未死心，搶進兩步，要箍金在中脖頸，卻被鄭允浩一道火符燒得後退半步。活屍就像猛獸，或許他們不怕流血疼痛，卻對火有著本能的畏懼。

鄭允浩一招奏效，索性在中間劃下道來，凝成一道火牆，將靈智靈空隔在另半端。而金在中則結下水陣，隔絕熱氣。

人與活屍面面廝覷，誰也不越雷池一步。

活屍忌憚鄭允浩的火牆，而鄭允浩金在中則是礙於靈犀，無論靈智靈空變成什麼模樣，終究是曾經待他如親弟弟的師兄。

「大師兄。」一別二十年，再見卻是兵戎相向，靈犀不知靈智是否還能聽懂他在說什麼，卻仍自顧自地回憶往昔。

靈智顯然失去神智，只顧著朝幾人瘋狂怒吼。而靈空，痴痴獃獃地望著自家師弟的臉，許久，竟落下兩行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