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夢中人太妖嬈，以至鄭公子流連溫柔鄉，不肯醒來？」秦依玩味地舔舔唇，望著金在中。

金在中默然，盤腿等鄭允浩清醒。他心內雜亂，念數遍門中清心要訣，仍遏制不住澎湃的血液。

秦依嬌聲一嘆：「兩位公子必是情種，才會為小小的怡情草迷惑，陷於蛟龍構造的迷夢中。不過夢即是夢，已然清醒，夢中事物就該是一縷青煙，何必多加理會？」

秦依竟似知道他夢中際遇！金在中不動聲色地考量，又聽秦依道：「金公子不必要將人家生吞活剝的模樣，人家不過是見你二人中招，好意想入夢提醒一番罷了，誰知蛟龍的幻境如此有趣，人家叫得嗓子都啞了，金公子您居然聽不見呢。」

秦依進過他的夢境，那她想必也入過鄭允浩的夢。秦依不待他問，意味深長地道：「鄭公子的夢，可要旖旎許多……」

什麼夢，能讓一隻狐狸精用上旖旎二字？

金在中稍一想，方在幻境中退下的緋色愈演愈烈……自然該是……咳

「金公子既然想一看究竟，小女子自會成人之美。」秦依不等金在中發話，一陣迷霧，金在中已入鄭允浩夢中。

鄭允浩確乎陷入幻境，他自小未嘗過親情滋味，夢裡當然不會是父慈子孝的場景。

百花之中，矗著一座青磚瓦屋，屋門上朱紅喜字耀目，屋外小院中，一隻小犬歡快地搖著尾巴，等著它兩位主人行合巹之禮。

自戳破內心朦朧的情愫，鄭允浩多次設想，有朝一日厲鬼重歸地府，塵世不再有妖邪作祟，他說不定能與金在中尋個繁花密柳的怡人處所，一身紅裝一雙人。

而眼前人眉目如畫，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張臉。金在中正朝他笑，那笑容三分羞澀七分淡然，就像盛夏里的一朵白花，沒有奪目的色澤，卻無端令人移不開目光。

沒有蓋頭，沒有鳳冠，沒有桂圓紅棗，因為兩個男子，註定無法百子千孫，但，那又怎樣？

鄭允浩這麼多年來，從未如此開懷過，如果給他面鏡子，他估計會認為鏡子里的那人，活脫脫是個傻子。

一杯酒下肚，體溫逐漸升騰，鄭允浩牽著金在中五指，幾乎控制不住地顫抖，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是因為興奮，還是忐忑。

金在中恰到好處的笑容，像極了杯中酒，讓人想一點一滴，慢慢品嚐，不欲錯過每一寸縷。鄭允浩的手伸向了那條紅色綢帶。

錦緞飄落，紅帳如濤，一絲絲囈語聽得金在中拳頭鬆了又緊，末了垂首，輕聲唾道：「獃子！」

「嗯？金公子罵誰獃子？」嬌柔女聲撲在耳畔，金在中一轉頭，便見秦依玩味的神情，忙斂色道：「秦姑娘，怕是聽錯了。」

狐精媚人，金在中可不敢吐露真心，哪怕他明白，即便他不說，秦依也能猜中十之八九。

「是罵鄭公子寧可在夢裡跟個假人巫山私會，還是罵鄭公子藏著顆真心，卻不敢大膽傾吐？」秦依語出驚人，捂住丹唇，「人家好像一不小心戳到金公子的痛處了，也對，像金公子這等自矜的俠士，怎會主動承認，對鄭公子也有那想法呢？」

金在中舉掌拂面，退出鄭允浩幻境，身側，狐狸精翹著玉腿，自怨自艾道：「多少風流俠士拜倒在本姑娘的石榴裙下，偏生兩個近水樓台的獃子視若無睹，歲月不饒人吶！」

「秦姑娘是不是忘了，小環泠書至今生死未卜。」

「一個小小的穿山甲，一條小小的鯉魚，烤熟了也不夠那蛟龍啃一口。」秦依擺擺手，「哪怕你二人當真成個親入個洞房，蛟龍也會耐心地留著他們作釣餌，引你們上鉤。」

成親洞房四字，秦依咬得極重，因為她眼尖地瞥見，旁側鄭允浩的眼皮顫了顫，合著是已經醒了，卻不知該如何向金在中解釋他夢中所為。

自己這一番話，想必鄭允浩聽明白了，自己那點心思，被心上人看個精光，臉皮厚如城牆，估計也得落下幾層灰來。

秦依故意不給金在中轉移話題的機會，倒真是煞費苦心。一隻魅惑眾生的狐狸精，好意成全另外兩名男子，說出去，只怕叫人笑掉大牙。

鄭允浩只能睜開眼睛，他也猜出，秦依帶金在中入了幻境，左右他對金在中就是這心思，與其遮遮掩掩，不如坦坦蕩盪，金在中不可能半點未動心，這一點，鄭允浩可以篤定。

所以，他一睜眼，就迫不及待地以眼神向金在中詢問答案，金在中不料鄭允浩如此直接，定在原地半晌，紅著臉上來，扣住了鄭允浩五指。

秦依大為意外，僵在原地，半晌，才吶吶地道：「人家還想再看場扭扭捏捏的好戲，你二人怎的如此直接？」

「快刀斬亂麻，我不愛拖泥帶水。」心意確定，金在中反而不再羞澀，變得格外坦率。

「這會兒郎情郎意，就忘了小環泠書還被蛟龍扣在手中？」秦依又調笑道。

「秦姑娘，在下很記仇，再嘮叨下去，他日你與情郎相會時，可別怨鄭某將今日所受一一奉還。」

秦依聞言，嘻嘻一笑，果真不再言語，望著兩條背影，眼中滿是欣羨。月老為老不尊，偏生愛逗弄世人，她的情郎，只怕對她非但無情，反倒恨意十足。

收斂心神，秦依快步跟上，丹唇又掛上妖嬈的笑，彷彿剛才傷春悲秋的另有其人。

二人中過一次幻境，自然不會重蹈覆轍，唯見百花忽然散去，小徑盡頭插著一炷香，煙霧裊裊。金在中一腳踩去，將其碾入塵泥。

小徑盡頭，是一座亭台，亭間一位白衣青年，正自撫琴，琴聲悠悠，直直撩進人心底。鄭允浩金在中心弦俱是一顫，以為又著了蛟龍的道，忙運功抵禦。然周遭景象殊無二致，撫琴青年仍自顧自地彈奏，音律依舊令他二人心弦震顫。

一曲罷，青年抱琴而立，迴轉身來，珠如點漆，唇似蔻丹，模樣與金在中分毫無差。可鄭允浩金在中皆心知肚明，那不是真的金在中。

莫說撫琴，金在中連音律都不認識，他自幼為祖父訓練降妖術法，哪有這等閑工夫彈琴自娛？

二人隱約猜到那人身份，卻並未開口，果然，未幾，一金鳳斂翅落地，一襲紅衣比紅霞更為耀目，他伸手輕撫青年烏髮，手中變出一方玉佩，在青年眼前晃蕩。

昔年的青龍與金鳳，眼前不是幻境，而是一方巨大的水鏡，水鏡中展示的，是回憶。

情誼繾綣，即使身處畫外，時隔千萬年，也依舊能遙相感應。假如沒有黃帝從中作梗，他們如今應也是一對神仙眷侶吧？

金在中陡然思及幻境中蛟龍所言，心頭一寒，如今片刻貪歡，他朝又該如何？

——為何定要解除封印？只消勤加修習，能令惡鬼歸為即可，此次輪迴後，鄭允浩便能擺脫孤苦宿命，他斷不會令鄭允浩捨棄輪迴機會。

若自己墮出六道之外，這世間，便再無人能伴鄭允浩左右，金在中緊緊握了握鄭允浩的手，心志彌堅。

「你二人淵源甚深，連遠古傳說中的黃帝也拆之不散，看來我費心撮合，倒是畫蛇添足了。」秦依哀怨罷，砰地一指，將水鏡彈破，「兩個大男人如此膩歪，叫我這失去魅力的老狐狸精情何以堪，不如速速了結蛟龍，咱們也好一拍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