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風再次醒來，已經能夠很敏銳的察覺到因有人活動而帶起來的微風，她甚至覺得自己能夠憑藉這一陣風的力度以及快慢，判斷出這個人究竟在做什麼。

若是在以往，若是再往前一些，這個人已然該死了。

她努力的動了動胳膊，一瞬間又覺得頭暈腦脹，渾身無力，出乎意料的，竟然莫名想起蘇葉來，她扯著嘴角，想起這一生的大開殺戒，終究還是多虧蘇葉在後邊推波助瀾，若是如今的這一些，也都是蘇葉的計策。

那自己可還真的是屢教不改，蠢不可及。

她一邊提著呼吸，極為慎重的警惕著這個人究竟有什麼動作，一邊卻是細細密密的重新思慮。雲城機敏狡詐，雖然那陣法確確實實幫自己恢復了記憶，卻似乎不全然是看過的陣法書上的溯世，當然也大概是所謂天生魔體作祟，就像檀障這種東西，旁人若用了，頂多是安神之效。

雲城想必早料到了這樣的結果，只是方才醒來的時候並沒有察覺到什麼人看守，那麼這個人應當不是雲城，那麼，那時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如果說蘇葉費盡心機，做了這樣多的事情是為了復活雲飛劍，那麼雲城的目的又究竟是什麼呢？想來也可笑，明明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還能夠轉世投胎，更不知道這一世天生便是魔體的淵源，他們卻知道得清清楚楚。

說起來，對於蘇葉，除了最開始的難過與些微的失望，實在說不上恨意，只是為了一腔痴心赴湯蹈火，明明是飲鴆止渴，卻能甘之如飴，很多人也許覺得是痴傻行徑，但是大概只是因為他們沒到那一步，或者還沒有遇上那個人吧。

似乎真的是氣血不足，又久久的沒有檀障用，就算只是警惕著周圍事物，沈長風也覺得力不從心，大不如前——尤其是面頰上溫溫熱熱舒舒服服的被一方帕子擦拭的時候。她驀然回神來，下意識的努力睜大眼睛，試圖也能僥倖喝退這樣突如其來最令人不知所措的舉動。

那帕子竟然就真的離開了，然後那個人帶起的那陣風也就此漸漸遠了，沈長風鬆了一口氣，心中卻隱隱的有些失望。

但是真的，她很清楚，有些東西是強求不來的，也是她這樣的人高攀不起的。

已經到了這樣不可回頭的地步，再多愁善感似乎就很可笑了，於是沈長風只是若有若無漫不經心的這樣一想，便也就放過了追根究底的念頭，轉頭去想著好好休息休息，待到有些氣力了，再自行調理，離開此地。

說實話，真相知道的這樣猝不及防，一瞬間還真不能決定自己日後要何去何從。

不過是自己運氣也太差一些，這輩子縱然是失了記憶，竟還是不可避免的同上輩子一般，死乞賴臉愛上了同一個人。

同一個，完全沒有可能的人。

這樣一想，又回歸了最最開始最最蠢的時候的羨慕——她如此的羨慕蘇葉。

羨慕到，覺得其實自己若真能為這樣一對兩廂情願，求仁得仁的愛情奉上些氣力，實在很算得上積了大大的功德。那，倘若能有來生，不知這功德能否換些運氣，萬萬不要再愛上這個人，萬萬不要再遇上這個人了。

她奇蹟一樣的發覺鼻子酸酸澀澀的，一方更加更加溫熱舒適的帕子便又覆上她額頭，一隻手很慢很溫柔的將她鬢側碎發拂到耳後去。

她這樣瞪著有些無措的眸子，如同真的能看見一樣。

林帆忍不住扯了嘴角，漸漸而成，卻是一抹苦笑。

沈長風咬咬牙，在心中組織了好半天言語，才終於放下那點貪戀。她冷然開口，「若想活命，最好早點離開此地。」

她自己聽不見聲音，說出來的語氣便自然比心中計量的更多幾分冷厲。

那隻手果真頓了一頓，復又若無其事的繼續動作起來，沈長風有些氣結，這會兒什麼都不再顧忌，似只為賭氣求個舒暢一般，使著渾身解數，努力的高傲與睥睨冷笑，「吾乃雲水教主，你若清醒，可想好了結果？」

林帆終於沒忍住嗤笑出來，立馬便有些慌亂，然而再看到那雙張狂的誇張的眼睛，他才反應過來她現下五感已失，就算再愛再恨再怎樣熟悉，她也是認不出自己的。

即便如此，便也這樣一心求死嗎？便也這樣毫無留戀嗎？

這些年來，她有多苦呢？

上一世，她獨自一人走過那樣多的路，是否也是這樣苦著苦著，就習慣了。

胸膛中躺著一顆心臟，它已經少有澎湃激動的時刻，也少有歡喜痛苦的幾近靜寂，此刻卻錐刺針扎一般的疼。

那時候在洛城天子的書房，天子說，「你曾救朱若一命，她一直感念於心，十分戀慕你，朱若身份特殊，又幼年奔波，落下病根，國丈他老人家滿心洛國，臨死時也只有這樣一個心願。林帆，你可願遂了國丈心願，娶了朱若，令他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他那時大概還有些許記恨沈長風莫名其妙的失約，也大概剛剛歷了前生，比現今通透的多，只頷首便應了。

天子又說，「此事如今並不應急著公之於眾，朱若身份特殊，太過突然，只怕有心人查出端倪，不過君子一言，你今日既已應承，朕便全然放心，也替國丈多謝你。」

他一直沒敢抬頭，後邊天子和太子又似乎說了很多話，說不必在意沈清，她年紀還小，只要冷待時日，很容易放下凡此種種，他卻漸漸不再入耳，只是那顆很平靜的心跳一遍一遍說話，那顆心說，應該是這樣的，這樣是對的，這樣是好的。

可是都掩蓋不住最深處的嘆息，那顆心嘆息啊，這一世，他們果真還是沒有在一起的緣分。

朱若是個很好的女子，善良溫柔，胸中還有大義，只是身體不好，不能生養，也活不了太久，他們一直都知道，後來朱若因那簪子頻死，他護著那姑娘最後一口氣，見到了沈長風。

其實他記得太多事情，已然能夠很好的控制情緒，其實他知道她定然比自己更加自責痛苦，他原先想寬慰她兩句，告訴她其實自己還有辦法。可是看見沈長風身後跟著的叫做陸文遠的少年時，還是抑制不住莫名其妙的怒氣。

丫鬟僕從帶著怒氣與快意來告知自己，將軍府的小姐坐在麗京的主幹道上瘋傻一般又哭又笑時，他壓抑了好久，還是沒有忍住。可是等他飛身掠上屋頂，只看見陸文遠十分認真的神情。

那時候才猛然醒悟過來，她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姑娘，如果不是自己，全然不會落到這樣的地步。生平第一次，林帆開始動搖矢志不渝堅定著的道路。如果她此世能夠安然福祉，為何一定要彼此歷盡絕望，走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險路呢？

太多了，她走的每一步絕望，都是他親自鋪就的，他們之間的退路。他早就全部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