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關乎前世的記憶，雖然有諸多磨難，諸多痛苦，諸多不願提及，無法消除的恨意與恩怨，卻也因此而更加深邃更加熟練。故而心魔操持出這一樁失明失聰又失去味覺的可怕遭遇，其實也只是最尋常。

那一世，這樣的次數多的幾乎數不清楚，不過時間久了，倒也能摸索出些許規律，便時而躲到罕無人跡的地方去，便總也是，一個人就這樣過來了。

不過如此罷了。

正因如此的習慣，便也順其自然的忽略了一個挺重要的事情。

——今生的她，畢竟只是今生的她，就算在雲水為了提升功力以保全性命，也著實吃了不少藥，就算有個天生魔體這樣威風凜凜的名諱，也著實不是前生所謂的藥人。

嘖，故而，這樣放血的功夫，今次實則沒什麼大用處。

這樣說也不太對，畢竟自從重新回歸了雲水，便一直心有鬱結，雖然的確是解決不了，但也算心知肚明，如此一來，食不下咽，眉未能展，久而久之，便落了氣血不足的毛病，她一直知曉，雖然怨怪檀障對她的魔體是個引子，實則也是靠檀障才能日日顯得更加厲害更加怕人些。

當然了，關於以上的這些許重要事情，正是沈長風頭暈腦脹天旋地轉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剛剛想起來的。

林帆很快的步伐停止在進門的那一瞬間，然後，就像他每一次想事情，就像他每一次猶豫時那樣，一步一步，極緩極慢的走到床邊去，他的身軀，他的四肢，似乎就連他每一根髮絲，都在微微的戰慄。

然後他坐在床邊，自袖中掏出帕子去擦拭沈長風頰上的血跡，他的下頜綳得很緊，動作也有些僵硬。

他見過的，見過這樣的她。

那時候她並不如今日一般安靜，倒是暴虐的厲害。

他記得有一次，也只有那一次，他終於找到她，遠遠地，先是聞到很重很重的血腥的氣息，她就坐在屍骨叢中打坐，那些屍骨，有野獸的，虎，豹狼甚至是鼠類。也有人的，無辜的或者心懷鬼胎的，

她頰側滿是鮮血，猙獰可怖。

他一度崩潰，那怎麼會是她呢，怎麼會是他認識的那個從小生長在冰雪之中的師妹呢？

似乎是有些出神，他一隻手還拿著帕子，另一隻手卻輕輕附上她的發頂。他從沒有想過他們之間也能這樣的安靜，真的很好。

夢中的沈長風皺著眉頭竊竊囈語，她說的不甚清晰，倒是使得林帆回神來。這才察覺她臂膊上還有血在流，他終於吐出一口氣，細心地將那道傷口包紮好。

他想起來，其實不論眼前的人是沈長風還是江曉，最開始的時候，都很怕疼。

他們都說她罪孽深重，天打雷劈正是天道所在，罪有應得。

只有他知道，罪有應得的是他不是她。

雖然如此，但他的罪有應得，是她給的。

他恨她啊，故而就算來到這一世，她這樣的蠢不可及，這樣的自以為是，他還是恨不得永遠不必見她，恨不得親手殺了她，他不得不這樣恨她。

師父的指引他聽得清楚明白，以這樣勢不兩立的身份出生，以剿滅魔教為幌子的所謂擔當，以忠義君子之命娶最能令她羞愧無措的妻子。以洛國神童，天子門生的身份，利用她，重傷她，將她逼到勢必要走的最後一步。

逼她終於能恨自己。

或者終於能放下自己。

師父說，修道之人，人間七苦，一一嘗遍，放過自己，方能得道飛升。

林帆忽然覺得胸口一陣劇痛，他下意識捂住那裡，慢慢的攥成了拳。

她如果不這樣做，他又如何放的過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