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草木繁盛，罕無人跡，林帆抱著沈長風，他腳步踏的極為平穩，不快也不慢將，踩在枯葉間就沙沙的響，踩在草叢上，就規規整整的安靜。

他沒有用很快的輕功，也沒有慢的過分，似乎在懷念著什麼，又似乎只是猶豫。

他的目光蒼遠而哀傷，全落到沈長風的臉上。

那並不像二十幾歲三十幾歲的年輕人，但也不像他以往會表現出來的任何或決絕，或冷漠，或厭惡，或憐憫或同情，或者傳說一樣流光溢彩的喜歡與深情。

悔嗎？

那聲音又一遍問他，就像這一世最開始記起那些過往的那場夢的末尾，就像在御花園裡她笨拙的見禮，蠢笨的抬起頭的第一眼。

如聞鐘磬，如雷貫耳。

他微微扯動嘴角，不過是因果，不過是魔障，不過是，求仁得仁，罪有應得。

怎會悔？如何去悔？

他走的出神，也不知疲憊，只在夕陽灑下萬頃霞光的時間，的地點，停下來。

那裡有一座房子，面向山崖而建，以林木做棟樑，茅草做屋頂，簡陋但整潔――他記得她喜歡在這樣的地方練劍。

她的劍法，原本是他教的。

他教她的時候，大概是用了心的。

可他還是仰頭，長嘆一口氣，那一天終於要來了，輾轉百年，這樣的結局是早就註定好的，他等了很久。

他知道她會想起那些事情，他還知道她一定會殺了自己――就像最開始的那一世，自己殺了她一樣。

林帆笑著替沈長風掩上被角，他緩緩摩挲她的額頭，那隻手抑制不住的顫抖。

她的劫數終於可以完成了。

混沌中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片黑暗，沈長風心中懷揣著令人懼怕的可能，這可能令她幾乎不敢呼吸，可是她努力的、再努力的瞪大了眼睛，依舊只有一片黑暗。

黑暗中血脈噴薄的力量就更加清晰，撲通―撲通，心跳，香氣，黑暗，鑰匙一樣將四肢百骸的恨意不甘全部無限放大。

這不是暴怒，不是天生魔體，是她自己的，是在神醫谷試了那樣多的藥物又因為心性莽撞而造出來的心魔。那些關乎往事的記憶幾乎令人匪夷所思，就連應對措施都得心應手。

沈長風摸索著自袖中抽出那柄軟劍，她神情十分平靜，就像此刻在做的事情如同吃飯睡覺一樣尋常，劍這樣劃破她的胳膊，鮮艷的血連綿不斷，她雖看不見，疼痛之下還是不由自主微微皺了皺眉頭。

她放下短劍，起身來運功，心裡著實有點可惜，那時候陰差陽錯做了藥人，日日多少人追殺不得，也算是一血難求，不過也不知轉世到今生，這一身的血還有沒有那般神效。

這樣想著，便已抬起手臂舔了上去，血液的溫熱鹹腥立時彌散於唇齒之間，她便甚不經意的擦了一擦，擦的頰側滿是猩紅。

她不能視物，便似乎連疼痛都感覺不到，血抹的哪裡都是，她愣了愣，低眸扯出一抹陰惻惻的笑。

狷狂可憐，而不自知。

林帆進門時正看到這一幕，他狠狠皺了皺眉，身側的手緊緊攥起來，呆立良久，終於還是輕聲緩步，俏無聲息的離開。

江湖人人傳言，雲水的新教主似乎雖則是女流之輩，嗜血好殺卻絲毫不見遜色於往屆，他往往沉默不語，他一直知道，她不是，她只是很多年前洛國王宮裡諸事不諳的公主，愚蠢又自卑。

可是今日，他看到她又變成了那個他最害怕她變成的模樣。

他沒有辦法面對，他下不了手。

沈長風已經想起了那些事情，比他所要預想的更早，他不知道方才那個人究竟是誰，那個人這樣費盡心機設下這樣的局，又有什麼目的，想了很久，滿心紛蕪繁雜，越發不知頭緒。

江湖中人說他有諸多威嚴，說他喜怒不露顏色，凡此種種，他並不全都記得，只是年幼時還有些許母親的記憶，母親說，少年老成。

少年老成，乃是因為他不是少年，他早就不是少年了。

屋子裡忽然傳來鈍物落地的聲音，林帆心中微驚，連忙回去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