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火星雀躍，寺廟裡是暖和的，可柳蘇渾身都冷。

她知道自己報應來了。

「解知風……解，知風……」她提著氣息喊知風的名字，知風歪著腦袋看她，她才繼續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年，當年我中了狼毒……是你救了我……」

「那時候……我心裡便覺著，你真好啊……可是後來……所有人都覺得你好……我便不覺得了……你沒來時，軍營里人人都待我是極好的……你來之後，他們便看不見我了……」

「就連後來的東黎……呵呵，我本以為他非俗人……不與那些凡夫俗子一樣……可他比他們更痴魔……」

「我臨死了，都不知你究竟哪裡……哪裡值得他們這樣待你……」柳蘇疲倦的眨眼，想要看透知風，可卻如何也看不透的模樣。

知風一言不發，只是聽她氣如遊絲的在一旁說話。

回靈湯的反噬讓她猶如跌入一座冰窖里，眉上髮鬢都染了一層薄霜，知風猶記柳蘇是最怕冷的。

「縱然我活著得不到他一絲憐惜……但能與他以同樣的方式離開人世，也算圓滿了。」

柳蘇顫顫巍巍的伸出僵硬的手，像是要攀上什麼東西，她嘴裡輕輕的喚「解先生……」

知風不忍見她如此狼狽，轉過背去。

「你怨著我吧……一輩子都怨著我……一輩子都記著我……」柳蘇不怕死，她怕的是來過這人間一趟，卻無一人牽掛她。

她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句話是:若能重來一次，我希望先生當年不要救我了。

許久知風都沒有回過身去，他知道柳蘇走了，天地寂靜，唯有那些枯柴燃燒的呲喇聲……

在這夜裡送走故友，知風本該流下淚來的，不論這一年的變故，終究有幾年情分，何況是自己的出現導致柳蘇痛失關愛，受人忽視，令她變成這般模樣。

可因果孽障如此，想要成為什麼模樣，權在自己一念之間，如今的下場不過是她作繭自縛罷了，又怎麼怨得了旁人。

知風唯一能慰藉她的，想必唯有一生一世都記著她。

葬了柳蘇後，知風本打算回朝，途中接到侯爺一封書信，信里雖不明示他別回義安城，但字裡行間都是這個意思。

樹大招風，功高震主。

這八個字是侯爺教他的，如今情勢便是如此。

侯爺當日設計叫知風去參與圍剿一事，全是皇上本意，原想一箭雙鵰，連著知風一塊除了。可侯爺顧念往日舊情，暗中撤去了途中安置的埋伏，知風才一路順暢。

「回去替我謝過你們家侯爺。」知風向送信的小廝道。

「侯爺還叫我帶了話來，願公子此去山高路遠，切莫回頭。」

「知道了。」

可這浩蕩的天地之間，他邁開腳後，便再無歸途了。

忽然掛念起豆豆來，不知他在鬼域可好，不如去凈雲觀看一看，能否找到法子進入鬼域。

當日匆匆離開邊疆，來不及見駱雲一面，想必他此刻應該回鬼域去了吧。

知風揚起馬鞭，朝凈雲觀的方向奔去。

駱雲站在道觀門前，好像候著他許久了，見知風風塵僕僕的走來，駱雲向他道「回來了。」

知風看他滿臉倦容，好似經歷了一場惡戰。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知風好奇問道。

「我可是鬼王。」駱雲淺笑一聲。

知風若有若無的點了下腦袋，兩人便一齊朝道觀內走去，上回來這裡還是東黎帶著他和柳蘇，而今這兩人都不在他身邊了……

「你一個人來嗎？」知風想向駱雲問東黎的情況，可又覺著既然決心不再相見，何必多此一舉。

駱雲推開了一扇門，這裡荒廢許久了，門上極了很厚的灰塵，推開時全都揚了起來。

「進來吧。」駱雲朝門外佇立的知風道，庭院那顆菩提樹倒是翠綠的，枝葉茂密，陽光都漏不進去。

知風應聲尾隨他進去，駱雲掃了掃凳上的灰請知風坐下，然後還變出一套茶具，細心的沏起茶來。

「這是做什麼？你還沒回答我，你可是一人回來的？」知風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有些想笑。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駱雲緩緩道。

「又講故事，上回在冰河你也給我講故事，我還記得講的是你那位知交故友，怎麼，這次又要講誰？」知風嘖笑著握起一個茶杯來迴轉動。

「這個故事裡的主人公叫燕北。」駱雲慢條斯理的操弄著茶具。

知風驟然握緊茶杯，片刻後才看向他道「是東黎叫你來的？他是不是就在附近？」

「他不在，他回去了。」駱雲道。

知風一時默然，回去了……回天界去了的意思嗎？回去了也好。

「三百年前的一次上元節，東黎在人間無意遇見燕北……」

駱雲將這個故事娓娓道來，他語氣平緩，不見絲毫情緒起伏，但知風卻情緒變動得厲害，從他們相處到相愛到別離……

故事說到最後，知風已然心如刀剜，駱雲這時抬眼瞧了瞧知風，嘆了聲氣「燕北死後，東黎得知他轉世會出現在長青山，是以東黎在長青山等了兩百年，去年上元節，他總算在街上遇見了……」

「什……什麼意思？」故事在這裡發生了轉折，知風隱約明白駱雲這話的意思，卻不敢確認，錯愕的望著他。

駱雲點了下腦袋「燕北就是你，他愛的沒有別人，一直都是你。」

知風忽然說不說話來，嗓子好似被灼傷了一般，吞咽唾沫都生疼，剋制了許久的淚也滾滾而下。

「他怎麼不告訴我，怎麼不告訴我……」知風低垂著腦袋，哽咽低語。

駱雲將泡好的茶水推到知風面前，知風淚眼婆娑的望著他，乞求一般道「駱雲，我想……我想見他，你能不能幫幫我……」

駱雲遲疑了片刻，還是決定不瞞著知風了「我幫不了你知風……」

「不可能的……你一定有辦法的，我求你了駱雲……」

「這六界都無人能見他了。」駱雲沉沉的嘆了聲氣「回靈湯反噬那日，他來回念的全是你的名字，消亡時，也不是非常痛苦。」

「這個，他托我交給你，他怕你受同心珠波及，便從身體里剝離了下來。」駱雲將同心珠放在知風眼前。

這火紅的珠子灼得知風眼睛生疼，這個人……怎麼連赴死都將他的安危照顧得如此周全。

知風將同心珠緊緊攥在手心裡，熱淚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他咬著牙啜泣，怨道「我恨死你了……憑什麼不告訴我……」

「知風，東黎做這一切都是希望你能歡喜安度一生，你別辜負了他……」

「我怎麼歡喜？他都死了我怎麼歡喜？！」知風嘶啞的沖駱雲怒吼，帶著哭腔的音色讓人十分心疼。

過了許久，知風慢慢平復情緒，沉聲問道「還有沒有什麼辦法見到他，不管什麼代價我都可以。」

駱雲蹙眉道「辦法倒是有一個，不過……你見到的便不是現在的東黎了。」

「只要能見到他。」

「鬼域有一支紅香，點燃後能叫人入夢去見自己想見之人，但不可沉溺於夢境，否則便永生永世出不來了。」

「好，我要去。」

「你真的非見他不可？」駱雲再確認一遍。

「非見他不可。」

「那你答應我，見到他之後便回來，不可久留。」

「我答應你。」

駱雲雖有猶豫，可最終還是點燃了紅香，送他去見他的愛人了。

湯師現身於側，啟唇發問「鬼王，您明知他多是一去不回。」

「不回便不回罷，他在這人間熬得太苦了，比起鬱郁終生，讓他留在那裡又何嘗不可，起碼他能跟他的愛人一起長相廝守。」

「您與先前不同了。」

「哦？哪裡不同？」

「先前你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尋死的。」

「是嗎……」駱雲扯了扯嘴角輕笑一聲，起身吩咐「帶他回鬼域吧。」

兩人一前一後的往山崖走去，將萬籟俱寂的人間留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