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在場的各位都聽明白了，都很尷尬，而且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包括五三。

書靈的至親只有作者，但沒有父母，更沒有家。他們永遠都不可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當然也無法體會秦圖的悲慟之處。

金梅梅突然靈光一閃，從與紅樓夢的記憶里想起了自己的來歷，慌忙道：「那個，宿主先生，你也不是不能去人間的呀。你明明可以無阻地穿行在各個時空，只要你回到自己的時空，當然就可以去見你父母了！你們看我這主意怎樣？」

他本覺得自己的主意兩頭兼顧得天衣無縫，想緩解氣氛，不想秦圖聽了卻突然狼狽地蜷縮在地，面目扭曲不成形狀，爆發出瘋狂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他不斷向後挪動著身體，抱住了頭，撕心裂肺的叫聲令人心驚，又是心疼。

五三撲上前將人摟住，由著他驚懼地對自己又打又撓，而後回頭眼中霎時閃過殺機，抬起掌風。

金梅梅見狀趕緊縮到最後面去：「……我我我我說錯了？」

連星座運勢都看不下去：「你能不能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咱們宿主雖然廢，可這主意他就沒想過？你進元書齋進得晚，宿主他幾個月前早已去過數次他那個時代的人間了。」

金梅梅瑟瑟發抖：「那結、結果呢？」

海的女兒也瑟瑟發抖。現在有副本設定，記得元書齋的除了五三就只有星座運勢。他們不敢問摟著宿主雙目氣得發紅的魔王，只能選好欺負的這本書問。

星座運勢沉聲道：「宿主在人間看到了他自己。」

「他看到了自己在上學念書，過著他們凡人平常充實的日子。」

在五三出現之前，秦圖對書靈們是雨露均沾的。今天帶這個出行，明天帶那個去副本，所以哪怕星座運勢與他這麼不對付，秦圖也把他帶在身邊過。

也正是他，目睹了宿主在人間發生的一切。

第一次去人間，秦圖以為那是幻象，開玩笑地指著另一個自己向書靈們介紹，那個是我，大家看是不是和我一模一樣？

第二次去人間，秦圖看著另一個自己發獃，待了一整天，直到元書齋發出警告才回來。

第三次去人間，秦圖開始對另一個自己搗亂。他想搶他的書、搶他的筆，他也想坐在人間的那個自己的位置上，他也想去參加聯考，他也想去向自己的父母撒嬌，他也想去和自己的奶奶說話，可沒人能看到他，更沒人能碰到他。

第四次，他發瘋了。

那時他們的宿主發出悲慟如山呼海嘯般的凄厲慘叫，一直喊到嗓子嘶啞，就和今日一般。

之後他再也沒有回過自己時代的人間，也再也沒有提過。從此嬉笑怒罵，皆如尋常。

可不提，不代表他忘了啊。

「為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我是誰？他又是誰？……有沒有誰能殺了我，不，有沒有人能殺了他……有沒有人能殺了他？有沒有人能殺了他？！……對，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那個人！他是不是我？我要殺了他……他就是我……對，我殺掉我自己就好了，我殺死我自己就可以回去了……」

五三雙目赤紅，雙手捏著他的肩膀：「秦圖！」

秦圖緊閉著雙眼不斷往後挪，痛苦萬分：「不對，我不是他！我不是他！！你快去殺了他！……我不是他，那我是誰？……我是誰？我到底是誰啊！！」

五三手指發顫，不斷爬著前進把他往懷裡摟：「秦圖，看著我！我讓你看著我！」

他看著秦圖滾燙的眼淚不斷落下來，卻在不斷搖頭，似乎根本沒聽見誰說了什麼話，只一味地重複著：「我到底是誰……那個人又是誰……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秦圖眼前忽明忽暗，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誰。他耳鳴腦脹疼得要發瘋，渾身發抖，脫水脫力，一直念念叨叨地退到牆角，然後再也退不動了。

胸腔中猛地灼痛如火，濃重的鐵鏽味湧上喉頭，秦圖身形往前一滯，吐出了一口黑血。

而後，面前的人容貌逐漸清明。

分明是俊朗的帥小哥，卻戴著鑽石小王冠，穿了一身蕾絲公主裙。

淚水再度湧上，他忍不住用最後的力氣往前一撲，死死鑽到五三的懷裡，像一個根本沒長大的孩子。

——他本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他帶著哭腔說：「五三，我不是他……」

五三終於能夠抱住他了，輕輕答：「嗯。」

「他為什麼要冒充我……那是我的家……那明明是我……咳咳……咳……」

「你別說話了。」五三輕輕安撫著他的後背，「你累了，應該睡覺。等睡醒了，我們就都出去了。」

秦圖艱難地點了點頭，這才終於力竭，昏倒在了五三懷中。

五三微微抬手，身上滑稽的公主裙瞬間變回了他原本的西裝。他小心翼翼地將人挪倒，再脫下外套，折好枕在秦圖頸下。

然後，他站了起來，向著這一層魔塔的中心往前行了一步。

只這一步，周身登時騰起洶湧黑霧，鋪天蓋地，席捲四方！

凜冽的陰風呼嘯著湧出各處甬道小門，滅頂氣勢壓向各處，就像天地間本就該這般混沌，以他為中心，世上所有的陰煞之氣都從他身上噴薄而出。

旁觀者海的女兒見勢不對，又想扯著另外兩位旁觀者後退。扯動了星座運勢，卻沒扯動金梅梅。

那黑霧好像對他有種莫名的魔力，金梅梅完全看呆了。

他驚呼：「這是——！」

五三抬手，現出一縷幽藍火光，映得他眸色格外妖異。

「自己滾出來。或者——」

他緩慢聚攏五指，瞬間大地震動，也可以說說整個魔塔都震動了起來。魔塔像是有了生命，承著他的指引，想要逃離可怖的控制和煉獄。

果然有東西出來了。

那是一道破風刺浪的白光，憑空而出，直斬五三！

可五三甚至沒有多動一下，只是眨眼，白刃就成了飛煙。

前方影影綽綽出現了一個瘦小的身影，朝他大喊：「大佬！大佬我錯了，我出來我這就出來！行了行了副本你們通關了！這座魔塔捆得不容易，你千萬別放掉！」

不過轉眼，五三散去了黑霧，一切變得既清明又幹凈。

四雙眼睛開始打量這位憑空出現的……小姑娘。

小姑娘十五六歲的模樣，十分靈動可愛，穿著墨彩層疊的漢元素齊胸襦裙，纖細的白襪下踩著小皮鞋。最違和的是右眼戴著個科幻感十足的單片眼鏡，彷彿是個小顯示屏。

好久沒見過女孩子了。後面看戲三人一致地想。

「不知這位姑娘打哪出來，姓甚名……卧槽五三你幹嘛！！」

金梅梅正想友好地打個招呼，就看見五三徑直上前，抬腿就是狠力一腳，轟隆一聲直接將那小姑娘踹到了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