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假作真時
小說: 教主大人在上 作者:唐见怪 字數:2089 更新時間:2020-03-15 08:11:06
山中無歲月,大抵是現今這個意思。因為從前的記憶已然全部找回來了,眼下的這種情況便也少了很多麻煩。
沈長風時常坐在窗下的位置發獃,似乎等她終於能夠暢意體味和風陽光,以及屬於自然的美妙與溫暖之時,也就只有這樣殘缺的不能聽見不能看見的時候了。
這時候想想,很多事情倘若能夠重來,似乎也只有這樣的結局。
林帆手中穩穩拎著一盞茶進來的時候,便看見這樣的沈長風,她的面龐素白的病態,麻木的沒有一點神情,他有些出神,想的卻是,倘若今生的故事能夠重來,也許可以不是這樣的結局。
從前生就開始固執堅守的道路,在這些日子裡漸漸地蒙上塵翳,他雖說不出為何,卻也開始不知所措,心慌意亂,而今更在這一瞬間說不上的契機里生根發芽,瞬間長成遮天蔽日的樹木——他是為了將前生欠她的全部歸還,就如同,雲水的眾人因為教義的一句話,便矢志不渝的尋找能幫她們重新振興的魔體。
他們似乎都在自以為命運的道路上謹小慎微,一點不敢出錯。
可是,書上寫的,便是對的嗎,前人預測的,便是絕對不能更改的嗎?
若她不必承受天罰治下的三生情苦,不過只是不能飛升。前生都是修道之人,畢生心願只為飛升,可今生不是啊,若她知曉,也未必心甘情願以這三生的痛苦來換區區成仙之途。
可是,已經晚了。
那次只是夜觀天象,察覺出些微異動,便一直不能放心,自蓬萊閣中出來尋找,卻不想真的僥倖將她保住。今生他已然是有婦之夫,他已經沿著那所謂命格,如利器刀劍一般,自她七寸狠狠扎了下去。故而就算今日終於察覺出愚蠢的錯誤,也只能將錯就錯,不敢出一點端倪的走下去。
且走的時候只告知了朱若與顧子臻,若於此地呆的時間太久,終究還是怕雲城埋在武林盟的人會有什麼行動。
其實就算是前生,也很難相信她會癲狂到那種狀態,彼時只是想著那件事請終於能夠結束了,想著他們之間太多的誤會,終於到了能夠消除的時候。那些事情越想越欣慰,欣慰的少見的忘乎所以。他於鍛造爐中守了七七四十九天,將原本打算全部用在天劍扶搖上的材料勻出一部分,一併營造出來一柄短劍想贈予她做禮物。
他那一生算計謀劃,似乎全然都在復仇上,其實不大懂得情愛是什麼。只是越到後來,記憶里越發純粹安寧的時光,也只有少年時候牽著小姑娘的手,自冰天雪地里一步一步的走回家裡去,他們看初陽看落雪,看晚霞也看星光,他曾教她練劍,教她識字,替她抄書,為她買糖,看著她從可憐兮兮的小姑娘,漸漸長大成冰天雪地里最妍麗的女子,那些事情何其瑣碎,那些記憶又何其珍貴。
他從沒有想過會同她有塵世間男女的諸多恩怨情仇,頂多隻是想著有朝一日大仇得報,塵緣便了,他與她,與他們一道飛升,也做天上最好的師兄師妹。
走的時候鐘磬齊鳴,天空中飛鳳游龍,他心中卻覺得前所未有的痛快。
身後有人厲聲斥責他那刁縱嬌蠻的小師妹,那聲音說她執迷不悟,妄圖將神仙拉下凡塵,也說她罪有應得,偷盜仙物,應魂飛魄散......
可罪有應得的不是她,是她的執念。
她的執念,竟從來都是他。她為他心甘情願受那樣多的苦,她那樣義無反顧,苦中作樂,他卻從來都不知道。
「你來了?」雲水熏陶良久,沈長風說話的時候面無表情。不過她也只是憑著感覺言語,並不期想來人要有什麼回應,頂多是,自己為自己顯出些氣勢。然而迎面便是一陣風,沈長風愣了愣,下意識伸手,接住一盞熱茶。
她自己啜飲,也不低半點姿態,飲了盞茶,卻覺得那個人沒有走。
她早就懶得同雲行賣什麼關子,若說從前的沈長風還會為貪戀些不知來由的溫暖而昏了腦袋,或者甘願失了神志,現今的江曉卻實在學不會。她已經想了良久,始終想不通,心中如同哽了東西一樣難受,清了清嗓子,教主以十分淡漠的語氣開口,「你堅持這樣做,莫不是自己還有自己的算計,想著借我之力殺了雲城?」
這是她百般思慮之後僅有的一個可能,且越想越覺得可能。沈長風十分謹慎,沒敢放過一點風吹草動,然而對面的人竟然沒有說話,又或者,沈長風的直覺里,似乎這個人是愣了一愣。
「你原不必如此驚訝或者如此擔心,你同我演這樣的戲碼,原不是一次兩次。我雖固然是愚鈍的很,卻不是良善之輩,能一次兩次的相信你毫無所求,」她頓了一頓,伸出手去,又接了一盞茶,這人手法平穩,並沒有什麼波瀾,如此看來,許是自己誤會了他,大概雲行並沒有想著自己真的十分蠢或者十分良善,沈長風笑一笑,「你且放心,不管你究竟是什麼意思,此話今日還是應當告訴你,雲城此人,殺妻殺子,陰險狡詐至極。若有機會,我定會殺他。也望你與他早日決裂的好。」
她放下茶盞,也不等那人回應,兀自半仰頭向窗外出神,卻有一隻手很輕很緩的覆上她的發頂——她驚了一驚,她不知何時竟能聽到那人很輕很輕的嘆息聲,她身子僵了僵,屏著呼吸分辨,卻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那個人便這樣走了。沈長風實在難以相信方才的聲音是幻覺,若能夠這樣快恢復,她總是藏不住有些迫不及待的,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見夢裡的那個人。
她原先以為那是年少執念,因求不得而日日莫名其妙的出現在夢中,現今終於想起來,那是她前世今生,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戀慕。
口中一遍一遍,說心如死灰,說江湖不見,說恩斷義絕,還是抵不住心中那樣熱切的,想要再見他一見,只是見一見。
短刃劃在臂上,鮮血再一次流淌出來,她努力撐著氣力調息,還是不知何時暈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