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記得我在校園操場上找到獨自一人坐在那發獃的蘇顏，聽到我叫他名字時，轉過來在我面前展露出來的神情—帶著一點錯愕，帶著一點驚喜，帶著一點茫然，帶著…裝進眼眶裡的不可置信。

仔細端詳了他的神情，我皺了皺眉，忽然就覺得十分難過。一個連別人靠近都會覺得不可置信的人，該是用多長時間去習慣過一個人。但卻也只是難過，沒有絲毫同情，也沒有要停止自己的行為的打算。人都是自私的。我尤其—我一直裝作高貴溫暖，就是為了讓別人覺得我完整，來羨慕我，來發現我，來靠近我。現今好不容易出現一個仰望我的人，我又怎會因為考慮他的感受，而拋棄自己的虛榮心。

「你…有事嗎？」蘇顏轉過來看著我愣了許久，才整理好神情，強裝鎮定的結巴的冷冰冰的問我。 手指卻無措地裹在一起。

「嗯。」我好笑的點點頭，剛才的難過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蔑視。

「什麼事？」聽到我的回答，蘇顏的眼睛眨了一下，臉上帶著微微的失落。

我沒有馬上回答他，只是安靜地在他身邊坐下。不管他的神情，兀自望著天空許久，才扯出一個慣用的笑容，告訴他，「以後難過的時候就看看天空吧，它有著可以包容一切小煩惱的大，和可以洗盡所有不堪的藍。」

「嗯。」

蘇顏在我開口的瞬間猛地將視線轉向我，盯了好半天，才低聲應了一聲。依舊是淡漠的聲音，我卻奇異的聽出一絲顫抖來。

說完自己斟酌許久的話後，我再沒開口。因為知道已經沒有開口的必要。我很篤定，單這一句話，就足以成為蘇顏向從前一樣繼續注視我的理由。畢竟我同他是一樣的人，一樣帶著孤寂流浪於世，一樣冷情冷心，卻對溫暖帶著不為人知的濃厚渴望的人;一樣能因為一點溫暖就能丟盔棄甲，潰不成軍的人。

那天之後果然如我所料，蘇顏又開始注視我了。只是微有不同的是，他不再偷偷摸摸，默默無聲，而是走到了我的身邊。雖然依舊沒說一句話，卻對我寸步不離。

儘管一開始覺得他的行為很詭異，有些惡寒，但不知是因為我所謂的虛榮心還是同情亦或是其他什麼原因，我破天荒的沒有攆走他。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本以為蘇顏這個人最多會成為我初三生活的小插曲，卻不想，高中三年他竟然也在。而且，詭異的，我和他，在那三年裡，都是同一個班，同一個座位，同一個寢室，同一套床的上下鋪。

也不是沒想過那些諸多巧合，會不會是他故意找關係安排的，但看他那沉默不語，默默跟在我身後，小心討好的樣子，最終還是選擇了緘默不言。倒不是因為不忍，只是不想再在陌生的環境里再失去一個認識的人，哪怕這個人除了能給我簡單的陪伴外，對我毫無意義。而且，讓他呆在我身邊也不是沒有好處，比如，他總是默默地為我做一些事：給我打飯，給我鋪床，給我做作業，生病了給我買藥，照顧我；又比如，因為他，我認識了北苑。

認識北苑緣起蘇顏。

那時我和蘇顏關係雖然並不算好，彼此都鮮少交流與說話，但從蘇顏單方面的寸步不離和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之間，尚且用得上「形影不離」這樣曖昧的詞。所以當北苑開始和蘇顏有接觸時，我便也認識了她。

我第一次見到北苑，是在高一。那天蘇顏按慣例一放學就一言不發地拿著我的餐盒去給我打飯，卻到快睡午覺了都遲遲未歸。我等得心煩，便起身去食堂找他。在半路上，就看到了端著兩個飯盒面無表情低著頭的蘇顏和站在他身邊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的笑若暖陽的北苑。

許是那天等得太久，許是蘇顏身邊忽然有了其他人而我卻渾然不覺，又許是我真如後來得到北苑所想的我對她一見鍾情所導致，那天，我看到他們倆人在一起時，心裡竟是從未有過的惱怒與失落。

因為主觀情緒所致，所以當時我在沒弄清情況下，就先入為主的把當時的場景理解成是蘇顏在追求北苑。哪怕當時我心裡對蘇顏不會主動與誰說話的性格，了如明鏡。卻還是選擇了自欺欺人的去自定義。至於原因，我不清楚，也從來不敢去弄清楚。只是唯一知道的是，那時的我，不想去承認蘇顏的優秀。也不想讓別人承認。

明明不喜看到眼前這一幕，但很奇怪的，當時我完全沒有要阻止的意思。甚至看著北苑逐漸僵下去的臉，破壞平時的紳士作為的有些想笑。

「蘇顏。」在遠處觀看許久，我動了動，在蘇顏即將開口前，走到了他的面前，皺著眉打斷了他的話。

「嗯？」看到我，蘇顏愣了一下，幾步快走到我跟前，微不可覺地朝我扯了下嘴角，跟我道歉說，「南城，對不起，我有點事，所以耽擱了，飯，給你。」說著，將手中的餐盒遞到我面前。

我笑了笑，沒伸手去接也沒看他。將視線全放到了一臉羞澀的北苑上。

注視了片刻，才收回視線，看向蘇顏，輕笑著問，「有點事，是指追女孩兒嗎？」

「不…」蘇顏被我的問題弄得一愣，回過神來時，忙有些慌張的欲給我解釋，卻被突然大步走到他面前的北苑出聲打斷了。

「嗯。」北苑搶答似的應了我的問題，神色複雜地面向蘇顏，十分愧疚的告訴他，「蘇顏，我不喜歡你，就算你再怎麼說我也不會同意和你交往的。」

蘇顏被她的話弄得完全震驚了，皺了皺眉，欲說什麼，卻還是沒有說出口。沉默良久，才吶吶問出一句「為什麼？」

聽到他的話，我歪頭笑了，眼裡有三分狹猝，兩分不解和一分不悅，心裡，卻是欣喜的。蘇顏這人，外表冷情，內里溫柔，他是不可能做讓別人下不來台的事的。

「為什麼？」北苑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似是沒料到他會這樣說，頗喜出望外。半天才低下頭，羞紅了臉走到我身邊，躊躇良久，慢慢地伸出手小心地牽起我的手。見我沒甩開，才呼了口氣，大著膽子抬起頭，眼神一絲不餘地落到我身上，話卻是對著蘇顏說的。

「因為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而這個人，就是你的好哥們，南城。」

不知是否是因北苑的話受到的衝擊太大，一向面無表情地蘇顏瞟了一眼我們牽著的手，忽然就笑了。那麼燦爛的笑容，卻讓我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冰冷，與悲哀。

「北苑，你說什麼啊？你明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你怎麼能顛倒黑白呢？你這是在，報復我嗎？」蘇顏的聲音有些喑啞，像被風撕裂般磨耳，一字一句的問話里，充斥著滿滿的嘲諷。

我聽著，莫名有些難受，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他。

「行了，蘇顏。別人不喜歡你，你又幹嘛死纏爛打，咄咄逼人？你問的是別的又怎麼樣，她不喜歡你，你怎麼問，怎麼糾結都是徒勞。」

我出聲，本意是想把他從那樣的狀態下拉回來讓他不再那麼難過的，卻不想，看到蘇顏的臉色更為難看。最後甚至，變得僵硬。嘴角的弧度更是向定格了般，揚在一個位置，一動不動。

「蘇顏。我…」知道他是誤會了，我想給他解釋，又拉不下面子。結巴半天，竟是蘇顏先開了口。

「南城，這麼久了，你了解過我嗎？在你眼裡我是怎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