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七天假期後，早就準備好兩個月的演講被提上日程，特批學校的小禮堂作為演講地點。

和以往參加的學術報告會不同，於溫錦並沒有為這次演講提前寫好演講稿，即使他之前的兩個月糾結演講主題，還寫過幾份不同主題的演講框架，這些令他困擾的東西卻在從歐洲返回天朝的航班途中被全部推翻了。

他想到了一個即興發揮的主題。

10月8日是返校的第一天，學生們還沒能收心，正是可以給於溫錦安排演講的時期。

當他踏上講台時，禮堂里出現了短暫的寂靜，繼而爆發出轟吵的喧嘩聲，幾乎要把禮堂的天花板都震得落灰。

他今天穿的是學校統一的教師工作服，依舊是整齊得沒有皺褶，卻一反常態地解開了領口下的三粒扣子，顯出白皙修長的脖頸和一小截鎖骨，脖子上的項圈被襯得明顯，白與黑的交融，剛與柔的對立，讓他展現出來的是憾人的性感。

這是在此之前除了費爾頓，無人知曉的另一面，現在卻被他衝破曾經秉持的觀念，展現在人前。

除去最明顯的項圈，也有觀察仔細的學生注意到了他左手無名指的指環，佩戴在象徵已婚的位置，自願為自己套上的一層束縛。

那是一枚做工精緻的戒指，看似平滑的指環外側雕刻著細緻精美的紋路，簡單的款式造型因為紋路而添上一份低調的奢華感，上面點綴著一顆小指指甲蓋大小的坦桑石，紫藍色的寶石在光線照射下閃爍著冰冷神秘的光芒，就像它的主人給人帶來的一貫感受，從不同的角度又能看到紫、綠、藍三種色澤，如同它多變的主人。

這枚指環與費爾頓常戴的藍寶石戒指是一對對戒，由費爾頓親自設計的對戒。

為自己與未來的伴侶設計對戒是萊斯特家族的傳統。腦中浮現出老萊斯特的話，他晃了晃手，注視著那顆坦桑石，因自己即將做出的大膽演講而生的緊張和羞澀沉澱消失。

他打開麥克風的開關，說出了第一句話：「雖然我明白你們都煩我的演講，但是給老師一個面子好嗎？」

禮堂里漸漸安靜下來，學生們都望著台上帥氣性感的老師，如言配合他。

他環顧禮堂一周，看向前排一個還在大聲說話的女生，點名道：「第五排的女生，就是你，如果你有異議可以舉手發言。」

被點到名的女生站起身，接過前面傳來的話筒，壯膽問：「老師考慮一下和我談一場轟轟烈烈的師生戀嗎？」

滿場口哨聲響起，等到一句話引起的波動平息，他才回答說：「不和未成年人交往是我的道德原則，未成年人的感情觀還不成熟，我並不想成為誘導未成年人的人渣，而且……」他忽然抬起左手放在唇前，將戒指放在顯眼的位置，咳了咳繼續說：「我已經有伴侶了。」

禮堂再次炸開鍋，他又喊了幾聲才安撫好躁動的學生，「我知道你們很好奇也很失望，有問題請等我說完話再問。」

於溫錦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演講主題——「假正經學問」。

他放下粉筆，回身面向台下的聽眾，有些心虛地瞥了一眼站在禮堂後門的費爾頓，開始自己的即興演講。

「本來主任是讓我來調動你們對歷史學科的積極性，可是我們大家都知道，你們不會認真聽我一個人的自言自語，所以我們就來說些有趣的。今天我要說的話題應該是女生喜歡聽的，我打算給你們上一堂戀愛擇偶課，疏導你們被繁重學業折磨的精神。」

猝不及防被伴侶搶了工作的費爾頓詫異地看著他，卻只得到了一個罕見的俏皮眨眼。

「大多數青春期的女生都有喜歡的異性，我個人把他們分為這幾類——壞男孩、乖寶寶、成熟大叔，再細分下去還有很多種類，我們就不一一列舉了。尋求刺激的女生一般會喜歡壞男孩，母愛無處安放的女生會偏愛乖寶寶，成熟大叔也有獨特的大叔韻味，談戀愛選哪一類都可以，過日子還是要找我這一款的成熟大叔，大言不愧地說，我的人氣是有目共睹的。」

台下笑成了一片，連費爾頓也忍俊不禁。

「我自以為我這一款是君子型大叔，老少通吃的大眾審美款，說好聽一點能叫世家風範，說難聽了就是做作的假正經，當然我是前一類，總之完美地讓人找不到反感的理由。」

學生們不給面子地噓聲，他突然嚴肅道：「那我來考考你們，君子這一類人在西方又被稱作什麼？」

「紳士！」學生們齊聲回答。

「沒錯，君子在西方又有紳士之稱，把文縐縐的古人放到現代，就都化身為穿西裝、打領結、帶禮帽的先生，換一種說法更通俗易懂。不過君子和紳士之間並不是完全相同的，東西方文化差異造成了他們的不同，這就是經由不同歷史沉澱後凝結的獨特文化。」

「眾所周知，天朝人是世界上最愛好和平的群體，所以自古傳承的君子之道都在教導一個『和』字，即使君子也會學習射技，也不會主動向人發難；而作為紳士前身的騎士，最初是為了戰爭而生，騎士七技也是為了在戰爭中取得勝利，無論游吟詩人創作了無數歌頌騎士傳奇故事的詩篇，但戰爭總是不結果的血紅色花朵，誕生於血色當中，傳承文化裡帶著一股暴虐。」

「正如一位西方歷史學家所說：『我們必須記住，騎士制度和它一切的光榮只是那些被認可的、拿起騎士武器的人們最初簡單制度的擴展。』騎士制度的本質是軍事方面的一種制度，在經過多年的歷史沉澱後才逐漸形成了相應的文化，所以『騎士』一次本身是沒有確切定義的，它更不是一種榮譽或者頭銜，只能稱它為騎士的風俗。」

「真正使騎士被人歌頌的其實是他們所遵守的騎士精神。」他頓了頓，問道：「你們知道騎士精神包括哪些嗎？」

大多數學生都答不上來，只有一小部分學生答道：「謙卑、榮譽、犧牲、英勇、憐憫、誠實、公正、靈魂。」

「騎士八大精神是騎士文化的內涵，如果失去了這八大精神，那麼騎士文化也不能跨越長久歷史保留下來，直到後來城市使得經濟制度發生了變化，再加上火藥的普及，需要大量時間培養的騎士逐漸被淘汰，相比需要花費時間、精力、金錢培養的騎士，培養一個火槍手卻只需要一把火槍和幾個月的訓練時間，於是騎士貴族階級沒落了。」

「騎士貴族階級沒落後，由其發展而來的紳士文化隨之興起，比起培養一個騎士，紳士的養成就免去了大量的訓練流程，甚至不需要花大筆錢來提供資源，只需要自覺性和相關的知識傳授，就能達到紳士養成的基本條件。」

他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君子、騎士、紳士」，繼續說道：「在我認識的人中，能夠完美詮釋『紳士』一詞的人，只有我的導師，在遇見他之前，我一直覺得君子和紳士是同一類人，但是當我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他時，他卻否定了我的觀點，並且親自教導我。」

……

「……為什麼在與別人起衝突的時候只能退讓，這並不是一個紳士應該崇尚的寬容和氣，而是懦弱的表現，寬容不是放棄反擊的能力，而是在保有反擊能力的同時大方地容忍別人的無理舉動。可是你卻放棄了反擊的機會，從這一點，你就已經不配成為一位紳士了。」

……

費爾頓不由想起了自己曾經說過的話，那天的場景彷彿再次重現。

台上的於溫錦不敢去看費爾頓的反應，刻意忽略了後門的位置，笑著說：「我曾經一直自詡紳士，卻在以君子的方式約束自己，也有人問過我對紳士的理解，當時我的回答是『無論發生什麼，風度都是不可丟棄的』，後來導師知道了我的回答感到很生氣，對我進行了嚴厲的教訓。」

「君子學習射技不僅是為了培養出一種氣質，也是為了鍛煉身體，卻不會用射技來傷人——這是我曾經的觀點，直到導師點醒了我，射技絕不僅僅是一項掌握了卻不適用的技巧，它的存在根本是自保，君子愛好和平，但也不是沒有脾氣的聖人，當尊嚴被侵犯侮辱時，他們也會適當地採取反擊和自保手段，維護自己的尊嚴。」

「導師他雖然是一位紳士，但是在教導我時卻一點也不留情，他看穿了我以前虛偽的偽裝，找到了我深藏的弱點和自卑，將我的自尊打碎之後再重新建立，使我不再以虛偽的面容面對世界，他不僅是我的學術導師，更是我的人生導師，像是一座燈塔，指引我找到屬於自己的歸途。」

「我的人格為他而生，他是我信仰。」

演講是在一片寂靜中結束的。

於溫錦致辭後就匆忙離開了小禮堂，穿過黑暗的走廊，直奔偏僻的出口。

出口外，費爾頓拄著紳士杖站在陽光下，一頭金髮璀璨耀眼。

他的歸途與港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