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星空極好，林帆仰躺在屋頂，屋子裡是安靜坐著的沈長風，他們兩人似乎一直是這樣奇怪的默契，他默默的照顧她，她便默默的接受。其實原本就應當是這樣的，只是心中越發的彆扭。

他每天看著她，似乎從她很小的時候便一直如此，他為她做三餐羹湯，又似乎前生曾經有過的一段時光。林帆驀然坐起來，星空太好，朦朦朧朧的有些前生的意味，也隱隱約約的叫他心痛，叫他一時間難以自抑。這樣的時日已經不會有太久了，今日一早飛鴿便傳來了消息，蓬萊那裡出了些事情，他總要回去解決，林帆長嘆一口氣，這樣一算，下一次重逢，想必就是你死我活的終局了。

他們註定不會有任何美好的故事，就像是她註定要為他而死，註定要死在他手中一樣。

在此之前，她跳了兩次懸崖，其實那時候的結局是他早就預料到的，方死方生，他也一早就等在半仞懸崖。只是事情發生的時候，心中還是若有若無的憤怒，怎麼可以這樣呢，前生說的那樣好聽，愛的那樣決絕，今生竟也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為別人而死，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果真是這樣的不可靠嗎？

腰帶上還系著編工精巧的護身符，他緩緩地摩挲，想起那女子少見的嬌憨顏容，那樣的笑緩緩地與前生的妻子的臉重疊，他竟然這樣的，一再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傷害別的女子，他想起她以前說引他欠她的，故而要這樣兩輩子都陪著她償還，可是事到如今，真的只是因為欠她的嗎？

那結乃是他今生的妻子為他編製的，她說他不苟言笑，她也一開始就習慣了這樣不苟言笑的他。可是他明明不是那樣的，少年時候還隱約知道要反駁，到後來時間長了，索性便忘了他原先是怎樣的一個他。

晚上的風帶著些涼意，將他從亂七八糟的思緒中抽離出來，自屋頂掠下去，沈長風果真坐在窗前，其實最開始的時候，她還有一雙很清澈的，如今呢，如今暗沉又迷茫，習慣一樣的穿一身黑衣，如同只在夜間出行的飛禽走獸，她其實也不該是這樣的。

衣服有些單薄，人也有些單薄，一瞬間他心中有些惶恐，很怕這樣的風再大上一些，這個人就沒有了。於是有些氣怒，上去關她的窗戶，木質的窗柩吱呀吱呀作響，他方轉過身子，便聽到沈長風鼻間若有若無的諷笑，然後窗戶又開了。他又氣怒，上前去又關了窗戶，轉身她便又打開。

其實早就知道是這樣的，其實一關就是這樣的，但是今天他格外生氣，也說不上緣由，又一次衝上去將窗戶關了，然後在沈長風再次忍不住冷言冷語之前，拽著她的胳膊，便這樣抱著她，順手取了一邊架上的狐裘，掠上屋頂去。

他強硬的將那狐裘披在沈長風身上，在她幾乎雲淡風輕不屑一顧的反抗中將她狠狠按在地上，「安靜點，」他說，「我不是你口中那個人。」

下邊的人便果然不再掙扎，「放開我。」

他便坐起來，他抬頭看星空，心中百般滋味，多少種彆扭的情緒夾雜在一起，說不出所以然，便只能悵然嘆一口氣，他竟然也願意改了音調，「我能夠救你，想必也是緣分，世間的所有爭鬥都與我無關，故而也不曾問你是什麼人，你又何故這樣癲狂，竟如同瘋狗一般，見人便咬？」

說到後來已然有了些許調笑意味，可是他說完了，也不見沈長風接他話茬，他這小師妹，其實也不是這樣的。

心中索然無味，但空中忽有一陣流星劃過，他便又想起些久遠的不值一提的往事，「你既然喜歡在窗邊坐著，不妨同我上屋頂來，這裡的風更合你意。」

沈長風便冷笑一聲，「上了屋頂，一會兒自然要你將我帶下去，你大概不知道，我十分厭惡同別人接觸。興許等我功力全部恢復，你便要吃些苦頭。」

「你不會。」

「為何？」

「你講話如此坦誠，可見其實只是因為我激怒了你。」他只說了這樣一句，繼續道，「今夜有流星雨，你雖然看不到，但大概可以許個願望。」

沈長風便下意識看天空，繼而反應過來，她冷笑，「可惜我沒什麼願望。這樣哄小孩的把戲，你用在我身上？」

林帆有些語塞，沈長風等他開口等了好半天，他才道，「你我既然萍水相逢，今日一別大概以後都不會見到了，不如將你心中鬱悶的事情說給我聽聽，權當長我見識。」

「我，其實頗有一件事情想做，」沈長風怪異的笑一笑，「若是能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我一定殺了原先將你錯認成的那個人。」她其實已經是個瞎子，這樣惡劣的笑著，揚眸去看他，竟也教他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林帆笑道「你不若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這樣整日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做，倒是可以抽出時間來幫你去殺了他。」

「那倒是多謝，不過仇人還是自己殺，心中方能舒坦，且雖然若回到昔日我固然會殺了他，事情到了如今，反而不是殺不殺這樣簡單了。」沈長風眯眼，似乎在思忖什麼，「酒呢？」

他們兩人於是席天幕地飲酒，飲酒多了，便借酒狂舞劍相和，時而吟對些豪邁詩詞，今人古人，還有這世間人皆不知曉的點蒼舊籍，索性也沒人在意。

酒醒時不知何年何月，只是覺得天光刺目，沈長風眯著眼睛，以胳膊擋住視線，方才一點一點睜開，睜開還覺得頭腦昏沉，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昨天晚上癲狂行止，繼而恍然反應過來，自己的視力就這樣莫名其妙忽而的恢復了，她跌跌撞撞的行了兩步，越發覺得昨晚那個人倒是算得上意氣相投，可以作個兄弟知己，只不過尋了好久，只尋到了一份信箋，窄窄的一條，那字體極丑，很難辨認，內容也簡單，只書，「暫別，有緣再會。」

看來是沒有緣分了，沈長風笑了笑，事情終究會有了結的一日，若真的有異日重逢，若他真的不是雲行，想必只有在誰人口中聽聞的故事了。

她運功調息，功力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天空中鷹隼徘徊，繼而俯衝下來。沈長風取出它足上秘信，思忖猶豫良久，終於還是決定趁此機會去蓬萊看上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