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沉嬰
小說: 如何做好三界最後一隻鳳凰 作者:清风明月共天涯 字數:2404 更新時間:2020-03-29 20:26:04
沉嬰自命就苦,出身在極其貧寒的家庭。
他家到底有多貧寒?
用他鄰居的話來說,就是老鼠滑蟲在他家也活不下去——家裡實在窮,一家三口一日的口糧也不過幾兩糙米,煮成稀稀的米湯就能挨過一日。
到後來,沉嬰家鄉突然鬧起蝗災來,幾乎所有的糧食都被蝗蟲啃食殆盡。
飢餓如同是野獸,蠶食著人們的良知。
人性中的善良在災難面前潰不成軍,有的人開始吞食飢餓而死的同類的屍體;有的徹底泯滅人性,將自家的小孩當做口糧;也有那些還殘存著一絲最後的良知,將自己家的小孩與人交換,就這樣自欺欺人著。
沉嬰的父母雖然貧困,但他們對沉嬰的愛卻很富裕。
再留在這裡早晚會落得和鄰居們一樣的下場,沉嬰的父母打包上僅有的幾件陳舊衣衫——那是他們家最值錢的東西。
兩口子帶著年僅三歲的沉嬰一路逃亡,餓了就吃路邊的野草,渴了就喝河溝裡頭的水。
許是蒼天仁慈,沉嬰的父母一路上倒也沒遇著什麼意外。
夫妻二人在汴京城城門口遇到好心人相助,給沉嬰的父親謀了個打雜的差事,一家三口在汴京城安頓下來。
貧窮依舊糾纏著他們,但總歸不用為吃喝發愁,已然是神仙保佑,蒼天眷顧。
他們不敢再奢求更多。
那幫助他們的好心人是瓦子里蓮花棚的主事,見沉嬰這孩子小小年紀就生得粉雕玉琢,活像個女娃娃,便動了心思。
小娃娃生得貧困,卻長得富貴,最適合在戲檯子上演那端莊有禮的大家閨秀。
所以他便主動替沉嬰的父親在瓦子里謀了個差事,人情欠下了,有些事辦起來就容易得多。
沉嬰十歲那年,蓮花棚的主事提出讓沉嬰進蓮花棚名下一個戲班子里學藝。
「這孩子生來就適合上戲台,這樣的風姿樣貌,最討那些富家公子少爺的喜歡。一旦討得那些公子哥兒歡心,讓他們心甘情願拿銀子捧他成角兒,那你們家可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
沉嬰記得當初那人是這樣說的。
他的父母後來是怎麼答應的?似乎是那主事用當初那點恩情要挾來著,於是他的父母就同意了。
戲子屬下九流之列,便是成了角兒也不過是有錢人家的玩物。
從貧賤的窮人,變成不入流的玩物,於沉嬰而言並無不同。
和沉嬰一起進戲班子的還有幾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師父對他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來著?
「想要學藝,就得先學會不把自己當人,其次要學會挨打!」
接著就是馬鞭破空的聲音。
師父很嚴厲,下手也極狠,練功時容不得他們出半點錯。
他年歲已經很大了,眼神卻銳利威嚴,芝麻大點的小錯兒都躲不過他的眼。
跟著師父眼神而來的就是板子。
十來歲的小男兒,扒了褲子按在長凳上,十好幾個師兄弟在旁邊看著。一寸厚的板子一下下落在屁股上,每挨一下板子,口中喊一句「師父教訓的是」。
屁股蛋上很快青青紫紫一片,但也得不到休息,該練的功夫還要繼續練。
像沉嬰這樣唱青衣或花旦的小夥子更苦,犯了錯照打不誤不說,更是要被迫摒棄自己身體上的性別,打心眼兒認為自己是個女兒家才好。
身子痛,心裡頭更痛。
窮人家的孩子更容易提前明白事,已經十歲的沉嬰更是清清楚楚明白男女之間的區別,總是不經意間流露出男兒的姿態,因此他沒少挨打挨罵。
兩年後沉嬰十二歲,他的父母先後病逝,是蓮花棚主事幫著給發的喪。沉嬰怨他將自己丟到戲班子里吃苦,卻也打心眼兒里感激他。
自此孤身一人的沉嬰徹底沒了掛念,將身為男子的那一點無關緊要的可笑傲骨丟得一幹二凈。
十六歲那年沉嬰第一次登台唱戲,唱的《紅鬃烈馬》中的《三擊掌》一折,扮的王寶釧。
沉嬰相貌好,身段好,嗓子也好,正如當年主事所說的,很討富家公子少爺喜歡。
慢慢地真就成了角兒,吸引了更多有錢人家少爺的喜歡。
其中包括汴京城蘭家的獨子蘭亭。
和其他公子哥兒喜歡逗貓逗狗的喜歡不同,蘭亭是想把他帶回家在一起生活的那種喜歡。
蘭亭總愛請沉嬰去他家唱堂會,打著日久生情的主意。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古語有雲:戲子無情。
沉嬰是個戲子,所以他應該無情。
蘭亭口中的喜歡在沉嬰眼裡只不過是富家子弟玩弄寵物的另一種新花樣。
蘭亭拚命奉上真心,試圖打動沉嬰,結果只是換來一次又一次的拒絕。
從小蜜罐子里泡大的蘭亭難以忍受一而再再而三的挫折,又一次將沉嬰找來唱堂會。
時間是戌時,地點是蘭亭卧房。
一個男人面對自己心心念念渴望已久的人,又有天時地利,要做些什麼、懷著什麼心思昭然若揭。
沉嬰心中冷笑,果然和別的那些公子哥如出一轍,加一層喜歡的外衣就以為能冠冕堂皇掩蓋那樣齷齪的心思。
這樣的痛已經是家常便飯,根本比不得曾經師父落在他身上的板子。
紙怎麼可能包住火,沒多久事情就傳到蘭亭的父親那裡。
在蘭老爺的眼裡錯的自然是沉嬰,是他不知廉恥誘拐勾引自己的兒子。
像他這樣的戲子,只管打死便是,頂多賠償蓮花棚那邊些銀子。
論地位,沉嬰他還比不得蘭家看門的一條狗。
「蘭亭看上我,是我三生有幸祖上積德,我該跪下來感激涕零;我就應該一輩子都乖乖做個富家子弟的玩物!」
「白天唱戲給他們打發時間,夜裡供他們消遣快活。」
「憑什麼?!」
「就因為我身份低賤,所以他們怎麼對我都是對的?我反抗,就挨那些少爺們的打罵;不反抗,鬧大了就要用命去維繫他們的顏面!」
夙玉似乎也理解沉嬰為何這麼大的怨氣。
十歲的年紀,一些傳統觀念已經被刻在骨子裡,卻要在戲園子里將原有的觀念打破重塑,甚至從心裡否認自己的性別。
時日一長久,難免性子扭曲病變。
夙玉嘆道:「所以你就佔了蘭家的府邸,日日折磨蘭家的人?」
「折磨?」沉嬰冷笑,「蘭亭不是愛聽我唱戲嗎?我不過是每夜給他唱一折戲罷了,談什麼折磨?」
夙玉默默腹誹:每天晚上被迫聽個鬼給自己唱戲,這不叫折磨那什麼是折磨?
「他口口聲聲說喜歡我,結果還不是在他爹將我活活打死的時候屁都不敢放一個?他就是個懦夫!膿包!慫蛋!」沉嬰眼睛要瞪出血來。
夙玉道:「別說粗話,不雅。」
「……」沉嬰一時語塞,「你瞧,這蘭府還和當初他大婚時一樣,憑什麼我就要孤零零泡在井裡,他卻鑼鼓喧天成婚拜堂!」
夙玉這時才注意到院子里還掛著紅綢,只不過年頭久了,已經快成黑色了。
「你說幫我洗刷冤屈,不如你去把他們殺了?」
沉嬰湊近夙玉,夙玉嫌棄他鬼氣衝天,身子往後躲了躲,「不去,你自己不肯殺人,憑什麼要我來開殺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