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沈長風走的很慢，其實作為魔教教主，自然應當將天下人人願誅殺作為人生信條，作為魔教護法也應該是這樣，教中的情況大致可以猜出來一些，她卻並不打算回去，蘇葉是個聰明人，大概能知曉一二分自己的動向。

雲水能到這樣的地步，其實也是理所當然，畢竟一個兩個志不在此，一個兩個都只是想借身份辦這樣的私事。

沈長風咂摸出一些趣味。

虛渺峰與蓬萊算不上很遠，至少不需要渡過汪洋大海，沈長風一直覺得路上是耽誤行程，可是到了今天，死期宛如就擺在眼前了，便覺了一切忽然有趣味起來。

前生的時候一心想著那個人，一邊放不下，一邊想著解脫，似乎一生都在匆匆忙忙的追趕，撕心裂肺的難受，就連臨死時候感慨著終於能夠死得其所，一切了了，不曾想竟然還會有今生，今生，誰給了自己這樣的今生呢，佛家說世間萬事，皆有因果，又是什麼樣的因果，讓她這樣愚昧的不得生不得死的戀慕一個人呢。

她告誡自己不再想任何事情，將南國傳說中的諸多美食都吃過一遍，又將那些頗有趣味的玩意兒都玩過一遍，人們一雙一對，鬧得開心或傷心，從她身邊匆匆走過去，像是一場人生，又好像只是一場戲。

那個自稱從江湖中來的人已經不知所蹤，她睜開眼睛，世界也不再是原先那個世界了。九天之上其實真的有神明，萬頃黃土之下，也真的有厲鬼。長風瀟瀟入耳，都是喃喃私語，塵世萬千浮華，都是紅塵熙攘，往事分外清楚，疼痛切膚，蒼茫悲戚。

她原本，是傳說中古早修仙門派的三弟子，修的是長生。

前生做了不被天庭原諒的事情，故而被仙道追殺，要承受天打雷劈灰飛煙滅之劫難，雷打在身上是真的疼，身體像是火焰中的新柴，一寸一寸的消失。

可是她竟然還能做一世沈長風。

其實這樣的例子典籍中也曾經見到過，乃是天道罕見的機緣，置死地而後生，飄飄渺渺一縷神魂陰差陽錯附在了天生的靈物上，後得造化修養，百年後托生為人，還清孽債，便可比較輕易的得道飛升。

竟然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只是不知道這樣的機緣，為何還會有人知曉，而後記載在雲水的典籍里。

她其實有些疑惑，但是似乎也沒有什麼必要非要刨根問底，愛一個人太累，讓人產生一種紅塵苦痛的感覺，便巴不得早早完結這些許事情。

到蓬萊的時候已經是十幾日之後了，正道這一次著實動了心思，就連蓬萊閣的門口都有好多人攔著，硬闖進去肯定不行，她本來就只是為了見見故人。這兩生都是痛苦，溫暖便何足珍貴，這樣算起來，也只有與顧子臻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才真正是溫暖的。

自己是十惡不赦之人，不配這樣的感情，也不配這樣好的一個人，故而那時候蘇葉說起他的種種事情，便也只有努力的抑制著自己不要動容，不要在意。

他們之間可以有感恩，可以有陪伴，也可以有信任可以相擁取暖，相濡以沫，卻唯獨不會有愛情，因為她的愛情全部都在一個人身上，被一個人殺死了。

既然進不去，沈長風也不著急，幹脆在蓬萊閣不遠處的客棧住下了，客棧中有很多小門派的弟子，也有正義感爆棚的江湖遊俠，因為擔心有魔教的密探混進去，故而叫得上些許名姓且有擔保人的，方可以進入蓬萊閣。

傳言在這裡很瘋狂，沈長風臨窗飲酒，大致可以從傳言中推斷出雲水的些許現狀，比如有一則傳言這樣說，「那魔教教主從鶴樓，你知道吧，就是雲水地界上頂尖的青樓，說教主在那裡搶了一個小倌，且幾次三番救他，現如今雲水教中教主對那小倌言聽計從，且不說前些日子的蓮衣教慘案是不是雲水的作風，如今他更是將附屬諸個教主都叫到了總壇，下了什麼慘絕人寰的咒術，這才引得那些小教派言聽計從。」

再者，還有就是，「聽說教主為了給那小倌樹立威信，竟然將遠在北洛的回雪堂主叫了回來，就是不知道是報仇呢，還是樹立威信。」

沈長風覺得傳言的藝術永遠高於生活。

兩日之後的一個夜晚，她出門去打算在這鬧市逛上一逛，不小心走上一個荒僻的道路，路旁都是高牆，青石的路整整齊齊，幾乎沒有行人，她覺得挺有意思，慢悠悠的走路想事情，不知道若是那個人同他的妻子走在這樣的路上會發生什麼，想著想著，倒是想起了先前在南離的街道上同陸文遠聊天。

有閑聊聲自道路那邊的休憩亭傳來，沈長風聽了些許，便止住腳步。

「慕容風真有那麼厲害？門主竟然那樣器重她。」

「你可不要不信，慕容風雖然只是一介女子，但確實叫我等自愧不如的。關外的匪幫你知道吧，都是些軍人出身，在那裡做了匪，多少遊俠好漢喪命在那裡，就她一人獨闖，竟然殺得匪幫血流成河，然後便散了。故而得了關外客的名頭，須知就這樣的名氣，那都是一刀一槍打出來的。」

「誰知道是不是，她那張臉左右也沒人見過，沒準只是自導自演的一場戲。」

「這話可不能亂說，雖然我們沒見過，莊主可能見過。」

「說起莊主來，我便覺得他這樣做不對，我們少莊主哪點不好，他非要一個剛剛入門的門客陪同，少主那般討好，這慕容風性子卻傲極，如今想必不只是我們，就連少莊主都沒見過她那模樣。」

閑談的話漸漸拐了方向，談及江湖緋色傳言，談及他們的落霞山莊，沈長風胸中已經有了算計，便等了些時候，跟著這兩人回了他們所在的客棧，連帶著遠遠的看了一眼傳說中的少莊主以及慕容風。

暮色漸漸降臨，慕容風一身雪白衣裙坐在妝台旁，她摘下斗篷，臉上是足足三四層綉了花的面紗，她伸手撫弄那朵花，眼眸中全然是恨意，正出神的時候聽到有人敲門，這女子一驚，方才穩穩答話，「誰？」

門外是陌生的語調，「我。」

那也是個女子，聲音裡帶著些漫不經心，彷彿竄門的熟人，慕容風握著腰間纏繞的軟劍，起身來走了兩步，「你是誰？」

門外一陣沉默，而後那聲音道，「大概是，同你做個交易？開門吧，有些話還是當面說好，免得你還沒有行動，便全部從我這裡敗漏了。」

慕容風猶豫了一瞬間，慢吞吞打開門，門外是沈長風。

她一驚，藏在身後的軟劍便掉到了地上，她單膝跪地，「恭迎教主。」

沈長風朝她笑一笑，轉身關門。

在雲水時百無聊賴，殺人的事情全部被蘇葉包攬了，她便順著心思照看蘇葉贈予她閑來消遣的醫書給人開些藥，慕容風那個時候不叫慕容風，大概是有個挺柔和的小家碧玉的名字。那時候沈長風醫術不好，但是用的藥好，那女子三更半夜爬她在客棧的窗戶偷一味叫做蒙草的，生長在荒漠只能在夜間採摘的藥，然後差點被刃剁了手腳。

沈長風問她為何而來，那小姑娘哭哭啼啼，咬牙切齒說要報仇，說關外的匪搶了她姊妹殺了她爹媽，她自毀容貌，才能留下來照料自己重病的弟弟，如今那弟弟卻也只有蒙草能救。

給了她草，她又哭哭啼啼，要拜刃做師傅，要手刃仇人，沈長風佩服極了她這血性，故而問她願不願意入雲水，若是願意，便給她吃當年雲水秘藥，助她早日修的高超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