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香斷，夢境碎。

隨著知風的醒悟，這個由他的執念營造出來的夢境正在一點一點的脫落。

眼前的少年東黎變得越發模糊，最終被覆蓋在夢境的碎片之中。

知風轉身向前奔跑，他得從這裡出去，東黎可能還活著，說不定此刻正在外面的世界裡等著他，他要找到出口。

可前路茫茫，天地間白成一片，看不見盡頭，他踏入這個冰天雪地的世界，迎著風雪舉步維艱。

知風在風雪中昏睡了幾次，每回醒來都是孤寂和寒冷包裹著他。

凍得僵硬的身子活動起來很艱難，可他不能死，他不能留在這裡。

一隻螢火蟲不知從哪飛來，落在知風手背上，溫化他指尖上結的冰霜，知風疲憊的抬著眼皮看向這隻螢火蟲，睫毛上的白霜讓他的視線變得很模糊。

「小傢伙，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伴著氣聲出來的話被吹散在風中。

螢火蟲煽動翅膀發出光亮，像是要指引他方向一般。

可是知風沒有力氣了，他躺在冰雪上，眼皮越發沉重。

「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是不是東黎叫你來的？」

「呵，你看我，到了現在都不能讓他放心。」

「我太累了，不能跟你走了。」

「你替我告訴他，生死不能強求，不要太傷心了。」

「我死後，把我的骨灰撒在這山河裡，我會化作天地萬物，陪在他身邊。」

「這一回，他再也不用尋我了。」

「東黎......」

知風氣如遊絲的說完這些話，總算安心的合上了眼，冰雪將他的笑凍結在臉上。

駱雲滿頭大汗的跌坐在凳子上，他望著斷截的紅香，暗暗攥緊拳頭，咬牙低語「我儘力了。」

湯師站在一旁不敢多言，方才紅香迴光返照，他們以為知風要出來了，可誰料紅香驟然折斷，這次駱雲也無力回天。

「或許在那裡，他已經與上神在一起了。」湯師久久才想到這樣一句話來安慰駱雲。

駱雲擺擺手示意他退下，湯師便悄然無聲的離開了生悲堂。

也好也好，如果這是你的選擇。

煞白的天地倏忽暗沉下來，直到融為墨色，唯有他唇瓣上停留的那隻螢火蟲還發著幽綠的熒光，照亮那張安詳的笑顏。

螢火蟲在那張涼薄的唇上停留片刻，仔細琢磨竟猶如一個沉重的親吻。

隨後它展翅遠去，繞到知風上方，猛然振翅，化成了千萬流螢，幽綠的光芒星星點點的飄落在知風身上，墨色的空間里，這一方光亮美得不可方物。

流螢載著這具冰涼的身體，離開了。

駱雲守在知風床邊，回憶起過往種種，一代鬼王泣不成聲，他懊悔自責道「這一次，我還是救不了你，對不起。」

忽然知風眼皮動了幾下，而後緩緩抬了起來。

駱雲埋頭哭泣，並未察覺這一切。

直到知風睜開了眼，聽著駱雲的哭聲忍不住笑出聲「別哭了，太難聽了。」

駱雲驚愕抬頭，見知風正睜眼盯著他看，欣喜若狂時一把緊緊抱住了他，駱雲哭得更厲害了。

知風無力的推開駱雲，問他「有沒有吃的，我好餓。」

「有，你想吃什麼？我現在就去弄。」駱雲起身，連眼淚都顧不得抹。

「能填飽肚子就可以。」

「好，你等等。」

駱雲起身朝門外走，知風坐起來喊住他「駱雲！」

駱雲應聲回頭。

知風臉色蒼白的向他笑著道「謝謝你啊。」

駱雲也勾起嘴角，不需言語，他都明白。

知風坐在床頭，獃獃的望著生悲堂外的草木，一縷微弱的光從樹縫中漏了進來，送進來一隻發著微光的螢火蟲。

知風認出了它就是夢境中，自己臨死前見到的那隻螢火蟲。他輕輕抬起手背，小傢伙便落在了他指尖上。

「在跟誰說話呢，這麼開心。」駱雲端著溫熱的粥進屋，便看見知風對著空氣在自言自語，還說得十分歡喜。

駱雲走近才見到他手背上那隻小得幾乎看不見的螢火蟲。

知風彎著眼眸將手伸給駱雲看，給他解釋「是東黎。」

聞聲，駱雲沉默了。

自覺是東黎的離開給知風打擊太大，又剛剛從紅香夢境中出來，開始胡言亂語了。

「來，先把粥喝了。」駱雲不忍心斷了他的念想，便轉移話題。

知風接過碗後，螢火蟲便飛走了。

他一邊喝粥一邊道「我知道你不信。」

「知風......」

「你也不會信是它帶我離開紅香夢境的，除了東黎，我想不到還有誰能這樣救我。你不相信不要緊，我相信，他一定還會回來。」

「你夢見了什麼？」駱雲問。

「夢見了燕北。」

「你、都知道了？」

「嗯。」

知風很快喝完了粥，駱雲接過空碗向他道「你身體還很虛弱，先在我這裡靜養一段時間，一會兒我帶豆豆來見你。」

「好，有勞了。」知風仰頭向他道。

駱雲臉色一變，用食指戳了戳知風腦門兒「不許跟我這樣客套。」

「好好好，快去吧！」

等駱雲離開，知風便從床榻上下來，他走出生悲堂在周圍瞎逛，想要尋那隻螢火蟲。

邊疆小鎮一別後，駱雲將東黎送上天界，親眼看見東黎灰飛煙滅。

那回靈湯的厲害駱雲是見識過的，就算東黎一如當年般勇猛也是要折損六七層修為，何況那時的東黎已經弱得不堪一擊，想要重生實在是痴人說夢。

倘若那隻螢火蟲能稍微慰藉知風的話，駱雲也願意知風一直這樣念下去。

人活一把念想，他不能要了知風的命。

「終歸這一世，我只要他平安喜樂，至於是實是幻，又有什麼要緊的。」駱雲磨著茶葉向湯師解釋。

鬼域里傳著知風病瘋了的謠言，湯師也有所耳聞，心裡甚覺不妥，便來問一問駱雲。

「他不該這樣。」湯師低聲自語。

「哦？你知道他該怎樣？」

「我見過的人族不多，興許對解先生的見解並不準確，可我始終覺著他不該受情愛所牽絆，他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即便深愛至此也不會丟失了心智。」湯師一板一眼的說著。

駱雲聽了忍俊不禁「你才與他結識多久，便談得上見解了？」

「是我魯莽了。」湯師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些越界，忙收斂。

「你連何為情愛都還不懂，又怎知它不會傷人至此呢？它能叫人肝腸寸斷，也能令人欣喜若狂。」

「鬼王...有過嗎？」

「大膽。」駱雲一語呵住了湯師，也不是真的發怒，他似乎很少發怒，對湯師更是從未真正怒過。

湯師望著他的背影，倏忽想起當年駱雲入主鬼域時的場景。

那時鬼域動蕩不堪，他從天而來，猶如劍上最鋒利的光芒，劈開了這渾濁不堪的地界，帶著滿身殺戮與霸氣。湯師站在無數殘骸中，仰望著他，等待著他引領四方鬼域。

駱雲征服了鬼域，成為這裡的王，湯師被他從屍骸之中挑選出來，從此跟隨他左右。

有過嗎？或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