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48，你怎麼無用地連塊鋼板都搬不動。」

恩諾躺在泥水裡，身上的衣服已經成了絲縷掛在他的肩上，像是蝴蝶殘破的翅膀。他的視線慢慢地模糊了，只見一雙又一雙腳掌踩著已經鬆軟的泥巴在不斷地徘徊。

恩諾感覺周邊開始安靜下來，眼球幹澀地無法轉動，眼皮想要下來但始終有股力量在阻止它。

這裡是靠近蘇聯的邊界，這片土地多踩幾腳就能觸碰到硬邦邦的骨頭，他不想擠在這群在連性命都沒有的冤魂裡面……這樣，米卡會找不到他。

他不能在這裡倒下。

沉重的鋼板直接砸到了他的胸脯上，他弓起了自己的膝蓋，割開了口子的腳掌深深地陷入了大紅色的土地。恩諾的臉是瘦削的，仿若是被石頭磨出來似的，肩膀的疤痕交錯了數層，早就不新。

「這是什麼？」

「地雷……呆在那不許動！」

沒有出現爆炸，但出現了槍聲。

看守的士兵里混有間諜。

恩諾的瞳孔迅速放大，他拋下鋼板，身上的布條隨著身體的跑動向後面飄著。子彈穿過肉體的聲音在刺激他的神經，直到痛意從肩膀處炸開。

他身旁的屍體愈來愈多，但子彈的數目沒有減少，當恩諾瞟到前方黑色的槍眼聚集在一起，幹脆趁混亂鑽進在閉不上眼睛還在流血的屍體堆里。

他必須活下去。

恩諾不敢說話，用屍體擋住了最後的光線，他輕輕地喘氣，有點享受停留在皮膚上短暫的溫暖。他隱隱約約看見自己只剩下骷髏架子的父母向他敞開胸口，裡面煙霧瀰漫，彷彿是地獄的邊緣。他們不斷地把他拉過去，敲打著他的心臟，用幽怨的聲音給他哼唱猶太語言的童謠。又有濃烈的血腥味湧進他的鼻腔，勾起他強行壓抑住的惶恐。

許久許久後，恩諾睜開了朦朧的眼睛，槍聲沒有了，他聽到了鏟子挖掘土地的聲音。他忍不住內心的驚喜，扒開了身上的屍體，冒出了腦袋。

還未看清光明，生鏽的金屬砸在了他正常的眼睛上。恩諾一下子又倒回了冰冷僵硬的屍體堆里，但那人似乎並不想讓他活下去，陰影重新籠罩在他的身上。恩諾緊閉著受傷的眼睛，本能地抓住了鏟子，血絲在銹塊里遊走，像是蛇在吐信子。

那隻天生異樣的瞳孔死死地盯著襲擊他的人，他看不清那個人的樣貌，只是模糊的黑影。或許是這樣，恩諾心中的恐懼少了幾分，他猛然把對方撲在了地上，硬生生抗下幾拳後，趁對方鬆手的瞬間把鏟子奪過，狠心砸在了對方的腦袋上。

對方的腦袋炸開了個洞，溫熱的血噴在了他的臉上。恩諾捂住受傷的眼睛，發出輕微的哽咽聲，異瞳冷漠地在眼眶裡轉動，吸引臉上的鮮血向他聚攏，他的眼前逐漸成了烏紅的一片。

米卡趕到的時候，只看見恩諾獃滯地坐在半人高的屍體堆上。他忍不住抱住恩諾想大哭出聲，但對方的沉默顯得過分的冷靜。

他們的醫生說恩諾受傷的眼睛組織可能會壞死，也不敢決定是否要摘除恩諾的眼球。

恩諾剩下的那隻眼睛並不能看清什麼，但他卻能莫名地看見有幾顆赤紅色的心臟在有力地跳動。

他滿不在乎地做出了回答:「摘掉。」

如果這是懦弱，那就拋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