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櫻花

很少有哪個國家的春天能像日本那樣，漫山遍野都是盛開的櫻花，數不清的粉白花瓣在風中恣意飄零著，總是會讓人從一開始就感覺到了一種傷逝的惆悵感。

那是四月末的京都，冷得有些不像是春天的樣子，涼颼颼的風就那樣肆無忌憚地吹著，掠過了嵐山古寺，吹得門外的花瓣彷彿大雪般地紛揚落下。而我獨自站在空落落的郵局裡，摩挲在信封郵戳上的指尖隱隱有些發木，一起寄過來的還有一個包裹。我刻意去看了眼查詢單，寄件人處寫著一個熟悉的名字，琬婷，可這封信上的郵戳時間卻是2012年。

落款：貴木。

這個名字讓我不禁有些心亂如麻，在草草地簽了工作人員遞來的收據單後。我抱起包裹里的紙盒便往門外走去，可在出門那一刻卻不小心仰頭撞上一個陌生人，這讓我往後面一跌，而紙盒跟著也掉在了地上。

「すみません，すみません。（意譯：對不起，不好意思。）」這個可能是準備來寄信的中年男人連忙過來扶我。

而我只是對他搖搖頭，然後平靜地轉身想要收拾紙箱。可是在半蹲下去的那一刻，我卻又忽然頓在了原地，那個日本男人走過來奇怪地看向我所愣神的方向，不過是紙盒裡灑出了些葵花籽，中間還掉了一本黑色的筆記本，攤開的那頁上依稀可以看見簽字筆寫的日期：2008年7月28日。

「あなたはどうしたの？（你怎麼了？）」日本男人略有歉意地問。

「関係ない。（沒關係。）」半響後我才反應過來，然後抬頭對他笑了笑說。接著我才低頭心情有些複雜地撿起那本黑色日記。

記得那天我好像一個人走出了郵局，走在京都冷清的大街上，冰冷的大風強勁地似乎想要吹走一切，可是那幾個數字卻依舊如魔障一樣縈繞在我心頭，像是初春淡陌的水霧，又像是櫻花墜落時那種輕微又碎屑的響聲，卻摧枯拉朽地撥開了我早已蒙塵的記憶，讓人木然又恍惚。

二零零八年，七月，二十八日。

2008年的上海

那時候我在哪裡？記得那是北京奧運會開幕後的第七天，也是我十九歲的生日。

對了，當時我一個人待在上海，獨自在空曠的大學校園裡走了一圈又一圈，記得貴木一早就發過來了祝福簡訊，只是我還沒有回覆。我婉拒了同學說是一起去外灘聚餐的建議，然後在學校便利店裡買了兩瓶啤酒，獨自登上了學校最高一棟樓的天台。

我就那樣在天台上待了一晚上，一個人默默地看著身下這座似乎永遠不會沉睡的城市。即便是深夜，校圓外依舊是川流不息的耀眼燈火。

夜風很大，我熟練地擰開這兩瓶啤酒的瓶蓋，一瓶自己喝，另一瓶卻一動不動地放在自己身邊。在旁人看來，這或許就好像是在悼念著那些已經逝去的人們。但其實我不是，我只是希望，能有個人突然從我身後撲來，蒙住我的眼睛，戲謔說：「動くな！（別動！）」然後做在我身邊和我一起，大口大口地喝著啤酒，望著這個國家裡最繁華與冷漠的高樓大廈。

我希望那個人的名字，叫做貴木。

好像那一整晚，我都處於這種恍恍惚惚的狀態中。所有人都說，這年是全世界人的奧運年，可對我來說，那一年，那些天，卻和往後許許多多個機械而重複的日子沒什麼不同。都是只有我一個人，藏在這世界最繁華城市的一個陰暗角落裡，一根一根地咬牙拔著那些扎在我心底的芒刺，用這種孤單而卑鄙的方法，用我和貴木近十年如今卻漸遠的情誼，來換取我所謂的遠大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