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有所希翼著的叫做執念，看見了便油然生出歡喜的，才是愛。

——題記

天機樓外已經沒有很多人了，只因這樓名聲赫赫，有一位進去，今日便沒有多大的可能有第二位進去。就算偶爾有了這樣的可能，第一位出來最少也要三四個時辰，故而沈長風出來時確實令守門的弟子吃了一驚。

「你，你確定出來？不論因為何種原因，只要出來是斷然不可以再進去的，」守門弟子疑惑道。

「嗯，確定，」沈長風氣定神閑的點頭，「第一層便那樣兇險，我來只是因為好奇，在此處丟了命才是真的不值當。」

倒是，倒是偶爾也會有這樣的原因吧，守門弟子半信半疑，但還是按著程式敲敲門口的鐘，幾個意思，這樣費盡全力同外邊的人打鬥，進去轉上一轉便出來，這個人大概不是真的怕，她是閑的。

沈長風手中摩挲那顆土色珠子，心中有些唏噓，當初同顧無雙說，這半顆珠子乃是自己救命的東西，請他好好保存，沒想到臨行前改了主意，就再也沒來取了，顧無雙炫耀似的同自己講述他精心設計的各種機關，可是上輩子，自己終究還是沒有再走一遍。

在縹緲峰見識了雲城的功夫，又恢復了一些事情的記憶，沈長風自然能夠猜測出蘇葉苦苦尋找的所謂流落到蓮衣教的滄海珠已然被雲城煉化了。既然自己左右還是想到蓬萊看上一看，倒不妨順手替她將珠子取回去，蘇葉這一生也著實可惜，希望等到大局落定，也能圓她不惜一切的所求。

微風徐徐，沈長風回神，能夠聽到的人聲漸漸少了，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籠罩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她覺得有些奇怪，然而輕輕嗅一嗅，嗅到了熟悉的花香。

不可否認，沈長風覺得心中莫名有些慌亂，她加快了腳步，可是眼前的霧氣有意識一般，越來越濃，她真的一點都不想自己被認出來，原本已經死了的人，原本已經要被忘記的人，明明沒有機會長久的陪伴，為什麼要重新出現，再讓對方經歷一次失去的痛苦呢？

沈長風輕提足尖，凌然於半空之中，但是眼前依舊是一片濃霧，她幾乎有些沮喪了，實在是她低估了顧子臻，近些年江湖中幾乎要將蓬萊的奇門遁甲之術當做笑話，可是原來並不是那樣的。

議事廳內各個幫派正說的十分慷慨激昂，似乎已然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忽然有人匆匆忙忙跑進來，站在顧子臻身後耳語，眾人正激動間，也不大顧得上什麼，倒是有幾人看見了，但並不知究竟是何事，只是見正笑著的顧子臻忽然面色鄭重起來，也不知同武林盟主說了什麼，轉身快步離去。

沈長風也不大清楚自己究竟折騰了多長時間，只是動用了不少真氣，漸漸地霧氣就真的散去了，眼前是一大片盛開的月季，幾乎是一瞬間，沈長風就想起了幼年時候尚且生活在王府中時後院里那幾株月季，她心中多了些歡喜，向前走了一會兒，霧氣便消散盡了，四周已經能夠隱隱約約聽見各幫各派弟子走動的聲音。

她喜歡的其實是月季這種並沒有什麼名氣的花的事情，其實也就只告訴過陸文遠一人，如果還有誰知道的話，不是母親便是朱若了。

如此一來，蓬萊閣中出現的這些月季，想必也就只是碰巧罷了，她心中這樣自欺著便覺出安全，也多少生出些僥倖，直到，直到眼前赫然出現兩株樹。

兩株大的粗壯的障樹。

樹後是竹樓，幽深安靜，是山野間常見的模樣，這時候再轉身，入目滿是各種顏色的，自由生長的大的月季，哪裡還有方才那些說話聲，儼然是誤入了誰的後花園。

至於是誰的，沈長風不大想猜出來，她也不想在此地久留。

她忽然警醒起來，手中微提內力，周圍花海土地便很明顯的震了一震，緩緩轉身，竹樓旁果真站著一個人，這個人一身青衣，笑容十分溫和，這時候太陽也出來了，陽光映在他眸中，粲然如淚意。

沈長風便真的怔住了。

所有顧慮所有想法一瞬都消失了，心中雀躍的是熱切又赤城的，忘我且純粹的，天地間便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似乎伸手就可以觸碰，似乎這樣一相見，便永遠不必分開。

然後是顧子臻先開口，笑意里漸漸多了一縷得逞，他說，「果真是你。」

沈長風便一瞬間清醒了，如冷水兜頭而來，沈長風斂眸，淡然道，「閣主真是好雅興，誤闖此地，是在下的過失。」她伸手攀著身側一朵鮮紅月季，「只是從沒有見過誰家的院子里種這樣的花。」頓了頓，她道，「很是好看。」

「慕容風？」顧子臻玩味一般。

沈長風便理所當然的抬頭。

顧子臻冷笑一聲，緩步走過來，「早就聽雲水換了新的教主，新教主是之前叛逃的某位使者，似還有人說是個女子，我不敢相信，又不想不信，你可知......」

話沒有說完，人卻漸漸逼近了，沈長風下意識的向後退，是她的錯，她不該來，但是現在這樣說，似乎除了矯情這樣的解釋一點用處都沒有，優柔寡斷，懦弱自私，竟真的成了這樣的人，她警惕著負手，盤算著這個人逼近要給他用甲中的哪一味藥。

然而那一瞬顧子臻眼神微變，停住了腳步，顧子臻眯了眯眼睛，說的卻是，「你可知我為了證實這個消息犧牲了多少人，不過雖然還沒有查的更清楚，至少已經知曉閣下乃是雲水暗衛的弟子。」

沈長風鬆了一口氣，但不論如何，這個地方是斷然不能呆了。

頓了頓，沈長風道，「閣主既然知道了，又何必放我進來，你既然認定我是雲水的弟子，又何必此時揭穿，倒不如將我放出去，故意令我將錯誤的消息傳回教中，如今，這究竟又是何意？」

顧子臻便側身，也不再看她，「你這追根究底的性子不錯，不過你又為何不能猜一猜，我同你們教主乃是故交，同武林盟主不過利益之交，武林盟與雲水誰勝是負，對我蓬萊似乎都沒有太大的影響。」

「既如此，那多謝閣主願意考慮我雲水了，若在下能夠平安歸教，自然會同教主稟明，不過誤闖閣主的花園是在下不是，在下便先行告辭了。」她快速的說完，轉身就想離開，顧子臻卻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紗帽下沈長風眼神微動，手腕也微動，顧子臻似乎早就猜出了她的動作，有些匆忙的開口，「你家教主先前生我的氣，已經很久不願意同我見面，倒不如我請你吃盞茶，你同我講講貴教教主新的喜好，也叫我能投其所好。」

他眼神語氣皆十分誠懇，沈長風差點被逗笑，便也自然而然地調侃，「這樣看來，你倒是同我教教主關係很好了？」

顧子臻卻怔了怔，顧子臻定定的看著她，看的沈長風幾乎有點心虛，他才自嘲一般偏頭笑了，「誰知道呢，許是我自以為同她關係很好，與她來看，連恨我大概都懶得吧。」

這語氣失落又淡漠，但很快便恢復過來，「不如你陪我吃一盞茶，或手談一局，我便原諒你誤闖我這無人敢闖的花園如何？」

「你也知道江湖上關於如今蓬萊的傳聞，被你識破了我潛心練就的奇門遁甲，就算你是雲水之人，就算我想討好你們教主，也難免被你將這消息傳出去，害我籌謀良久的計劃落空不是。」

沈長風看著他，手底下掙了掙，卻絲毫沒有掙脫，他笑起來的時候真是十分誠懇溫和，於是沈長風也幾乎失笑，沈長風點頭。

茶是在竹樓上喝的，顧子臻並沒有詢問關於教主的什麼事情，只是等沈長風用完了茶，又要留她吃糕點，他自屋子裡取糕點時，沈長風便同他茶碗了抖了些藥。

然而奇怪的是顧子臻出來便一個勁的，幾乎越來越明顯的帶著不可置信鼓動沈長風吃桌子上的糕點。

沈長風終於察覺出不對，心中覺得好氣又好笑，有個練毒煉藥的師父還真的挺不錯的，雖然不比前生，但竟然也能達到百毒不侵這樣的地步，沈長風在顧子臻有些急切的目光中將面前的一盤精緻糕點吃完，禮貌道，「如此，閣主可願放我離開了？」

顧子臻點點頭，「自然，」他起身做出請的姿勢。

沈長風也起身，茶水糕點既然都有藥，顧子臻這樣的人，自然不可能輕易放棄。

「閣主前邊帶路。」

顧子臻點點頭，便真的一心一意帶起路來，沈長風跟在他身後，只覺得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一次見面，便也是最後一面了。

用不了多久她會死，他會忘了他。

倒也不負她來此一趟。

沈長風凝神，手底積蓄起洶湧的力量，而後快速轉身，向那片花海盡頭的虛空猛力一揮，顧子臻轉身時她已負手站在出口，沈長風笑，「多謝閣主不計較，在下必定幫閣主在教主面前美言，告辭。」

顧子臻下意識的伸手，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毫無留戀的離去，她身子輕盈，就像很多年前自長春峰躍下時一般。

而他似乎永遠都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