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邊的人都已經走出了好遠，身邊的侍衛才謹慎，「閣主，有什麼不對嗎？」

顧子臻目光深遠，沒有言語，也沒有看他，良久，他才微微搖頭，於唇角扯出一抹幾不可聞的笑意。

蓬萊閣待客有道，大概因為天下第一庄的緣故，又格外照顧些，給了一座大院子。沈長風想著至少聯繫一下刃，故而先放出去一隻鴿子，然而沒有等了多久，便有人拎著鴿子來院中盤問，沈長風原本就是為了試探，因此很快站出來，道是自己在路上撿的，因為受傷，不得不將養著。少莊主倒是很識眼色，點頭點得十分殷勤。

這一次離開雲水，本就是為了將這輩子弄得清楚明白，待到去了虛渺峰，清楚明白了，便知道這是最後一次離開雲水了。

夜風習習，沈長風於屋頂深吸了一口氣，再看一眼蓬萊的格局，其實這樣想想，很久以前也來過蓬萊的，似乎還差一點就燒了蓬萊引以為傲的天機樓，月黑風高，沈長風微微仰頭，還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座樓。

也算是一樁趣事，沈長風想起那一日與蘇葉閑談，蘇葉說而今江湖局勢，蓬萊閣其實並不能佔多少，因為蓬萊閣引以為傲的就是奇門遁甲之術，奇門遁甲之術的典型代表便是天機樓，它幾乎是江湖江湖中人人都想一睹為快的地方，畢竟除了南離皇宮不知入口的地下宮殿，這世上唯二的顧無雙遺址便是天機樓了，可是因你當年放了那場大火，但凡武功卓絕的江湖人，幾乎都要將去天機樓看一看當做是自己能力的證明了。

這樣不成文的風俗在江湖上越來越盛行，蓬萊閣卻根本無法杜絕，自其中便可見一斑蓬萊的實力了。

然而想得再多一些，再出神一會兒，便覺得心裡莫名的酸酸漲漲，很不是滋味。

向北望去，七星垂野，夜晚蒼茫，看不到汪洋大海，也看不到家。

這輩子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院子外邊有各個門派的人往來巡查，這裡已經基本算得上武林盟的基地，同雲水挨得這樣近，戒備確實也十分森嚴，沈長風守了幾乎有大半夜，發現並沒有機會不動聲色的去查探，想著也許白天警惕會相對低一些，便也轉身回屋去了。

不想天微微亮，就有人來敲門，來人是少莊主的小廝，講話也十分客氣，「俠士，盟主請少莊主去前廳議事，少莊主叫我來問問您，是否一同前去？」

武林盟主嗎？

沈長風愣了一愣，猶豫了一番，心中罵了自己好多遍，她開口，已經是最開始的不鹹不淡，可是啟唇，說的依舊是，「好，請少莊主稍後，我即刻便來。」

議事廳中並沒有多少人卻都是前來的各個幫派中翹楚。雲水乃是天下人口中的魔教，攻打魔教，本就是正道自以為是的使命，很多幫派都會希望能夠藉助這樣的機會揚名立萬，在江湖上留下自己的名聲，武林盟這樣的組織本應該來者不拒，以往也都是這樣，但這一次，盟主定下了新的規矩，前來加入武林盟的幫派，需有一定的資格並得到許可。

落霞山莊以及剩下的三個門派便是這一次新的有資格加入的幫派。

沈長風見到了林帆，不論著道袍，著青衫，著玄衣，他總是這樣沉穩的，胸有成竹的神情，然後負一柄劍。

林帆身側就站著顧子臻，他從前是將軍，南離世襲的安樂王，一身鎧甲，墨發於風中飛舞，揮動鐵劍，英姿颯爽。

此時倒是一身青衫，面色含笑，淡然溫和。

熟悉好看。

盟主一臉冷然，倒是顧子臻溫文和善，周旋於諸人之間，說不上什麼感覺，前生的記憶同今生的混合在一起，沈長風只覺得他們都不再是最開始的模樣，物是人非，這樣看一看倒是沒什麼意思了。

忠心自然是要表的，議事廳中不多久便是一片對於雲水的聲討，沈長風覺得多少有些可笑，因為早下時候也曾經在雲水做過護法，故而有幸認識今日在場的些許所謂名門正派，那時候他們還是雲水之下附屬的教派。

索性自己只是落霞山莊的門客，並不是多麼重要的角色，懶得聽了，便同隨從打了招呼，轉身離開。

各門各派的人都在走動，雖然人確實很多，但實際上防備是遠遠不如晚上的，沈長風循著些許以往的記憶，沿著那些錯從複雜的小道走了一會兒，不多時變到了天機樓前，這一位閣主並不像以往的閣主，很是變通，如今這天機樓倒是閣中有些本事的人便可以進去的，只是樓前設立比試點，一日最多隻有兩三位獲勝者可以進入，且只有第一位出來，才可以進去第二位，而一個人的最大時限只有一天。

生死不論自然另說，若樓中有了什麼破壞，也是可以直接找到緣由。

這些對沈長風都不是什麼難事，從開始練功便是藉助藥物，後來更是用了檀障，內力算得上十分深厚，就算不出那些叫得上名字的招式，此地也沒有多少人是她的對手。

守著天機樓的蓬萊閣弟子恭敬點頭，地上紙筆，沈長風笑了笑才動筆，這樣規規矩矩願賭服輸的比試，竟然也是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接觸過的，身在雲水，所有的較量只能無所不用極其的贏。因為不應便只有死。

起筆原本流暢，卻毫無道理的轉了個彎，沈長風搖搖頭，有些微無奈，落到紙上，終於落成慕容風。

天機樓中的機關很多，第一次來的時候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一個勁的亂闖，在算得上最簡單的第一層吃了最大的虧，這一次本來也不是為了留什麼名聲或者破壞已然不復當初的天機樓，幹脆一進門便用了輕功。

說起這一層最厲害的機關應該就是樓梯那裡，但凡那裡的木頭，只要輕輕碰上一碰，便有前後天羅地網，若是向上躲一躲，便有暗箭如流星，不過只要速度夠快，儘力避免要害，也是勉強能夠過去的。

然而沈長風只是看了一眼，她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而去。

那裡只是一堵牆，並沒有什麼機關，也沒有什麼暗格，只是前生確實在這裡放了東西，沈長風自袖中掏出螭吻，小心將那一大片木板沿著最開始堆砌的裂紋隔開，再將下方一整塊青石磚取出，便果然出現了一條地道。

果然在這裡，她微微笑了笑，縱身跳下去。

沈長風聽人說顧無雙，像是在聽一個傳說，可是江曉認識顧無雙。

地道很深，沈長風很快，最下方是一個暗格，打開暗格，有一盞長明燈，那是三百年前顧無雙為她留的。

她拿起那燈，將燈後邊的牆壁摸了一摸，果真摸出一枚雪花的痕跡，再仔細一點，最長的那一瓣所對的角上按一按，原本放燈的檯子便慢慢落下去，等到幾乎沒有了動靜，又悄無聲息的升上來，上面是一方盒子。

盒子里有一方紅色的玉鐲，玉鐲自有光芒，眼前的道路也一瞬間明亮起來，顧無雙的機關依舊是這樣小心，看來三百年都無人發現它。

沈長風沿著前路走，時快時慢，不得已時也揮袖擋去幾根銀針。牆壁上掛著很多蛛網，一路偶爾有屍骨，然而也不分不出究竟是人的，還是動物的，其實沈長風完全不懷疑這些不是顧無雙自導自演的。牆上時不時出現三五道刻痕，數量上也煞有介事，但是她知道，不論是幾條，都是一樣的意思——前邊有機關。那些刻痕看上去頗為隨意，但是若觀察的再仔細一點，便可看見刻痕里雪花形狀的痕跡。

那是先前同顧無雙商量好的符號，顧無雙此人的謹慎簡直令人髮指，別人設置機關，那是為了等待有緣人，顧無雙設置機關，目的是除了自己最先允許的人，都不可以進入。

路盡頭又分出很多條路，沈長風有些無語，幾乎不需要怎麼猜，便知道前方總有條路盡頭試試個什麼空檯子，做出一副東西十分珍貴，可惜已經被先來人取走的樣子來。

她蹲下來摸索一番，將鐲子自牆底磚縫塞進去，咔嚓咔嚓，便有機關響動的聲音，牆壁那裡漸漸凹下去，繼而出現了半顆土珠子。

這便是那半顆滄海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