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人。

知風猛然上前握住小僧的手腕，問道「懷遠？你...怎麼在這裡？」

小僧往後退，向知風欠身行禮，生分的道「阿彌陀佛，寺內還有幾間客房，施主想入住，上後院與住持說一聲即可。」

知風再三的確認眼前這位僧人是不是他認識的將軍，目光留在他那雙寬厚的手上，這雙手是拿槍拿劍，上陣殺敵的手，如今卻揣著一把掃把在這寺廟內揮塵土落葉。

「當初你不辭而別，我以為你回朝去了，不曾想你......」

「施主若無他事，清緣便不多作陪了。」

知風見他這樣，不再多做強求，任他轉身離去，駱雲在一旁嘆道「人各有命，說不定這對王將軍而言，是最好的選擇，戰場上的殺戮太重，他要找一處清凈的地方來安置那些他放不下的亡魂。」

「或許吧，可他還是不肯原諒自己。」知風應著。

「哪裡這樣輕易，人一旦為一件事執迷起來，任誰也勸不動，只有靠他自己去悟，願佛門清凈能叫他快些脫離苦海。」駱雲說著，眼神往知風身上看去，同他道「不如，你也拜入佛門，指不定哪日也能脫離苦海了呢。」

知風自然知道他言外之意，癟癟嘴應道「為何一定要脫離苦海，我若在苦海里過得逍遙快活，苦一點又有何不可呢？」

「你這話啊，若是說給這裡的師父們聽，保准要被認為你是執迷不悟的。」駱雲戳了戳他腦門兒，一副看爛泥扶不上牆的表情。

知風沒好氣的橫他一眼「這你都知道，憑你這慧根不入佛門那真是可惜人了。」

「和尚又不能喝酒吃肉又不能進女色，實在無趣，若非如此，我還當真想把頭髮剃了 。」

「得了吧，嘴癮過完了去找住持吧，我們說不定要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往後院走去，但知風心頭始終惦記著王懷遠，雖說駱雲的話不無道理，可他是親眼看著王懷遠在戰場上叱吒風雲過來的，他生來就屬於戰場，那一副身子骨都是騎馬打仗的，而今卻匿在這方寸之地，暮鼓晨鐘的荒度餘生。

那幾十條人命，當真就這樣重嗎？重到將一位名將的腰桿都壓彎了。

後勤的師父給他們安頓好後，知風交了一些香火錢給師父，便攤開手腳躺在床榻上，怔怔的望著房梁頂。

這屋裡的東西都較為樸素，但還算幹凈的，駱雲揮金如土的鬼王看不上這些素凈東西，嫌棄了一番便不想待了「我出去置辦些生活物件，既然要住上一段時日，便不能太虧待自己了。」

「這些就挺好，你買你自己那份便是了，我就用這些。」知風囑咐他道。

駱雲沒聽他說完便躥出了房門。

聽到合門聲，知風噌一下也坐了起來。

他揉了揉腦袋，方才被王懷遠的事佔了心緒，險些忘了此行是來打聽東黎的事的。

「小師父，請問你有沒有見過畫上這位公子？」知風拿著東黎的畫像，逢人便問，但得到的結果都是未曾見過。

他在福緣寺轉了半圈，也沒問出個頭緒來，又碰見了在水井打水的王懷遠，他收了畫大步跨過去，在井邊坐下「要不要我幫忙啊？」

「多謝施主好意，不必了。」

「我們之間就別施主來施主去的了，聽著彆扭，你還是叫我知風。」

王懷遠沒搭理他，只顧著打水，知風見他不理自己，原本就不通暢的心情更加不痛快了，直接一把搶過他裝水的木桶，蹦到一旁去「喊我什麼？」

「你！」

「不肯喊我名字，那喊我哥哥也成！」

「把桶給我。」

「喊哥哥就給。」

他這潑皮無賴的模樣真正叫人看了想抽他，王懷遠深知他的德性，不與他多辯，上前就要搶，知風往後躲著，兩人你來我往，你追我趕的灑了滿地水。

但知風卻開懷了許多，他一邊躲著一邊笑著道「好些日子沒人給我鬆鬆皮子了，今日你不揍我一番，我還就跟你過不去了。」

這是什麼變態要求？！

追趕半晌，兩人一人握著桶柄一頭，誰也不肯退讓。

「你為何要這般與我作對？」

「為何？你們佛家不是講究因果報應嗎，這就是你的報應，以前你跟我作對的時候多了去了，我是來渡你的啊小師父。」

「解知風！」

「誒！好聽！」知風聽他咬牙切齒的喊了這麼一聲，應得比他還響亮。

王懷遠見狀，將手一松，不再與他爭鬥，回了井邊提另外一桶水，知風跟過去，鬧夠了便在他身旁坐下道「你還記不記得以前在雅竹苑的時候，我們也是這般成日打打鬧鬧。」

無人應他，他舒展了下身子繼續道「現在想想，那段日子雖然短暫，但卻是我過得最開心的。」

「懷遠，你說這人一直向前活著，怎麼越活越沒勁兒了呢。」

「你將自己困在這裡，想要忘卻前塵舊事，我都明白。只是有時候執念這種東西，並非是你不去提不去想就能從你心頭化開的，你若當真放下了，也不至於我一出現你就這樣避之不及，言行之間的生分反而暴露了你的在意。」

「佛門不是講究隨緣嗎？既然是求不得的，那便隨他來任他去，你越想忘記越是記得清晰。等有朝一日，你能笑對過往，原諒自己，才是你真正與王懷遠和解斷絕的時候，到那時我再喊你一聲清緣師父。」

「至於現在嘛，左右我看著你都是王將軍，所以我就不叫你法號了。」

解知風說了前面一段話，王懷遠險些著了他的道，等最後這話一出來，他才恍然原來是為了這句話做鋪墊，到底還是解知風，哄人的時候一套一套的，一不當心就上他的當。

「人間禍害。」王懷遠用這四個字評價他。

「阿彌陀佛，佛門重地，不得妄言。」知風雙手合十，趕緊向佛祖致歉，末了又彈了王懷遠腦門兒一下。

「吶，桶給你。」知風又將桶遞給了王懷遠，隨後轉身離去。

王懷遠接過桶，喊住他「你又上哪去？」

「怎麼？捨不得我了？上茅廁你也要跟著？」知風回頭賤兮兮的朝他笑。

「怎麼不給你拉褲子上！」王懷遠沒好氣的啐他一句，待他離去後，不禁勾了嘴角。

自打他那日心如死灰的來到福緣寺，梯度修行至今，都未曾有一人一物能讓他歡心，夜裡常常夢魘纏身，日日不休。

解知風的道理雖然都不是常人能理解的，但或許他說的是對的，不求不念才算真正放過自己，可這番境界同樣是他求不來的，需得歷該歷的苦，輾轉過許多日夜才能有朝頓悟，隨緣罷。

清緣望了眼晦澀的天氣，心道：這混崽子所到之處無不起波瀾的，福緣寺想是要迎來一番風波了，也不知是福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