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狗兒給輕江水倒茶，往窗外看去：「他都在門外站了好幾天了。」

輕江水嗯了一聲，算是應答，慢慢喝起茶水，靠在軟榻上吃起點心。

狗兒知道為什麼輕江水不離開此地，往常，他們早就走了。這次卻不同，輕江水租了一處宅院，說要歇歇腳。

狗兒不敢反駁，只是答應。

自從輕江水住在這，容華便天天來門口站著，風雨無阻。

狗兒嘆了口氣，坐在輕江水身邊勸他：「師父，你還是叫他進來吧，你不走，住在這。不就是為了他嗎？」

輕江水看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狗兒討好的一笑。

輕江水慢慢轉著手裡的茶杯，看了狗兒一眼，把茶杯放下：

「去買點炸小魚來。」

狗兒懂了，心領神會的朝著輕江水一笑，顛顛跑出去，跟失魂落魄的容華說：「快去，買來點炸小魚，再買些點心，我師父只要吃得好了，萬事都大吉。」

一個茶杯順著窗口摔出來，砸到狗兒腳邊。

狗兒一看，很生氣的朝輕江水喊：「師父！你不要鬧了！回頭要喝茶我還得再給你買杯子！」

說著，又一個杯子摔出來。

狗兒氣壞了，他要欺師滅祖。

剛要走，卻被容華拽住，他臉色慘白，凄愴的笑：「你是說，輕道長，願意見我了？」

狗兒同情他，說：「快去買吧，記得多買點，我師父很能吃。」

說完，氣哼哼的找輕江水算賬去了，輕江水因為隨意摔東西，遭受到了一個禮拜沒肉吃的懲罰。

輕江水很生氣。

所以看到油炸小魚的時候，頓時笑了，貓兒似的從尾巴開始吃。

容華坐在一邊，臉頰凹陷，面黃枯瘦。悲傷的笑了笑：「道長，我問了我大哥身邊的丫鬟，她跟我說了，我大哥什麼都沒做過……」

「那倒不是。」輕江水冷冷說：「柳姨娘確實是他殺的，不過，不是為了害你。」

容華身體一顫。

「他本來就不算人。」輕江水淡淡說：「半妖半鬼。」

「那是什麼東西？」狗兒不懂。

輕江水沒有回答，只是繼續吃小黃花魚。

容華捂臉，似乎是哭了：「他為什麼要殺柳姨娘。」

輕江水想了想，說：「我不知道。」

容華哭了一會，終於止住了嗚咽，他雙眼通紅，看向輕江水：「輕道長，你說我大哥真的死了嗎？我的記憶模模糊糊，斷斷續續，有時候竟然覺得自己不是自己，好像七魂六魄中少了什麼似的……」

狗兒以為容華和容曉的關係很惡劣，但現在看來，好像又不是這樣。

人的情感真是複雜。

容華自己絮絮叨叨，又哭又笑：「我以為他恨我，我以為，他恨到要殺了我……」

輕江水吃東西，聽容華來來回回說的東西都是重複的，不禁有些煩了。

狗兒並未了解深意，但卻了解輕江水，於是趕緊戳戳容華，示意他說正題。

容華一頓，紅著眼睛，問輕江水：「你知道雲……不，我大哥在哪嗎？我想見見他……」

輕江水皮笑肉不笑的看容華一眼，啪得把手裡的小魚扔到盤子里，冷冷道：「你……」

容華卻凄慘的一笑，直接回答：「您說吧，只要能再見到他，後果，代價，都我自己承受。」

狗兒瞧著輕江水一頓，忽而又看向自己。

輕江水看向狗兒，狗兒迷茫的也在看他，輕江水在心裡慢慢笑了一下，又看向容華：「好，我帶你去。但我要一樣東西。」

「只要能再見到我大哥，我什麼都肯給你。」

「不，你給不了。」輕江水懶懶的又吃吃點心，沒有看容華，像是已有了自己的思量，終而，他說：「你大哥能給我。」

……

陰冷的古墓里，長明燈暗了一瞬，很快的又亮起來，長明，長明，只要墓里的主人不死，燈就永遠不會滅。

更何況，雲階月永遠不會死。

不老，不死，不滅，六道之外，孤苦伶仃，一人守在著古墓里，千千萬萬年。

雲階月有些恍神，發覺自己手裡的羊脂玉如意不見了，才發現……他從容曉那個殼子里出來了。

一絲風都沒有，冰冷冷的石牆，無數珍寶貝聯珠貫，黃金，玉石……數不勝數，但在雲階月看來，這些東西和這石牆，也沒什麼區別了。

雲階月坐在棺材上，發著呆，想著容華，生生世世的容華。

早知道，要是會變成這副鬼樣子，當初就不費那麼大力氣建墓，一把火燒成灰，幹幹凈凈。

「大哥……」聲音顫抖。

雲階月覺得自己老眼昏花，年紀大了，幻覺都有了，要不然，容華怎麼完完整整的出現在他面前？

這些年，雲階月自從發現他能借屍還魂，就把每一世容華的親戚做了個遍，有時候是叔叔，有時候是哥哥，實在沒人選的時候，還當過姐姐妹妹。

他不挑，只要能看著容華，已心滿意足。

只不過，這一次，他有點煩。

煩了，厭了，不想再看了，不想再等了，與其看著對方三妻四妾，不如滾回墓里，當一輩子的活死人。

雲階月愣了，看著他心愛的人。

又看見——

輕江水狗兒二人站在容華身後。

來不及反應！最本能的要呵退輕江水狗兒，雲階月瞬間裂開血盆大口，他已不再是人……

本性地要吞下這對師徒。

容華卻突然一擋，雲階月抱住了這柔軟溫暖的身體，他的容華……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他不是雲階月的那個容華了，時過境遷，那原先栽的小樹苗，如今已參天。更何況……轉世投胎，輪迴數次的容華。

雲階月驀地鬆開他，又懼又怕，怕容華出不去這墓里，也要跟他一樣做個活死人。只好藏住自己的真心，冷著臉呵斥：「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走！」

他來見他，他卻讓他走。

雲階月在這墓里發現自己不生不死後，存的所有痴心妄想，就是想要再見容華一面，因此喚醒了東皇鍾。

容華投胎轉世，雲階月就借屍還魂，一世一世的跟。

可現在，容華站在他面前。

雲階月反而一句話都說不出了，只叫他快點離開，越是心急如焚，越是冷著臉。

容華以為他還在生自己的氣，悲從心中來，痛苦的喊了一聲：「大哥！」他扳著雲階月的肩膀，察覺到雲階月身上沒有一點溫度，樣貌也與容曉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