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坐在馬車許久，他時而撫著扇面上的墨畫，時而輕挑起車窗的淺紅簾子，有些黯然地看著那一行青青楊柳，末了，復又放下車窗簾子，指尖又一次撫上扇面，輕輕地撫過那以墨畫成的山水。

有些無聊。

萬鳶合上了摺扇，微垂了眼眸，而後輕輕一嘆。

又過了一會兒，實在是無聊，他幹脆坐直了身子，抬起摺扇，以扇柄輕挑起車簾，探頭往四周看了看後，便讓正在發獃的馬夫走過來，與他一同閑聊。

然，多是萬鳶在尋話題閑聊著，馬夫則小心翼翼的回答，生怕惹惱了眼前易怒的康王。

聊了一會兒，實在無趣，便隨意尋了個話題：「你會玩兒射箭嗎？」

「不會，王爺。」

「哦。」萬鳶忽覺自己有些傻，怎的會去問馬夫這種問題，有些尷尬，舉袖掩唇輕咳了一聲，又續道，「昔日本王在京城，待到深秋時，常會與皇兄們去南苑狩獵，如今回想起來，還是蠻有趣的。」

馬夫聞言，笑了一下，也不知該如何接話，想了一會兒，才道：「王爺英勇！」

萬鳶有些無語地瞥了他一眼，隨之握著摺扇輕搖了起來，他探頭看了眼柳宅，見仍是緊閉的模樣，心下莫名的煩躁。

握在手中的摺扇，扇了幾下，復又合上，看著眼前戰戰兢兢的馬夫，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沉默良久，他方開口：「你覺得他好看嗎？」想了好久，也不知該說什麼，幹脆把話題放在柳冬身上。

只是，方問出口沒多久，便有些期待馬夫的回答。可他臉上卻一直佯裝著淡然的模樣，心下則在想著馬夫該會如何誇讚柳冬的相貌。

「是適才那位公子嗎？」見萬鳶點了點頭，他方才答道，「好看，就跟畫里走出來的人似的……」

萬鳶聞言，滿意地笑著，「你還蠻會說話的。」說著，取出一袋碎銀，而後扔給了他，「看你嘴甜，方才賞你的，接著。」

他最喜歡聽別人誇他看上的東西了。

馬夫應了一聲，連忙抬手接住了裝著碎銀的錢袋，他受寵若驚地看著手裡的錢袋，低著腦袋，連聲道謝，抬眼時，見萬鳶臉上的淺淺笑意，方才安心地將錢袋塞進自己袖中。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始終還是有些無聊，萬鳶探頭看了眼天色，便不禁輕嘆了一聲。

「還不回來……」

握著的摺扇的手，微微一緊。他不得不認，實在是有些想那個破茶商了。

不想再與眼前這無趣的馬夫閑扯，便直接放下了車簾，他坐在馬車上，打算閉目養神，只是，心下卻有些微亂起來。

只是過了一柱香的時間，他復又挑起車簾，探頭往柳宅看去，始終未見那人身影，有些微惱地，又把車簾狠狠放下了。

無趣的坐在馬車上，掰著指頭數著過去了多久，數著數著，越數越煩，幹脆不數了，可心裡仍有慍意，便泄氣似的狠狠踢了一腳，卻什麼也踢不到。

他會回來嗎？應該會吧？

早知道就不答應他了。

就該等自己玩膩後，才把人放回去。他才不願承認自己有失落、後悔的感覺。

等了良久，再挑起車簾時，已然過了半個時辰，此時約是未時。

他本還想著，今日要帶他去泛舟，帶他看遍初春里的江南，從黃昏落日走到月色朦朧，在燈火闌珊之時，再乘著馬車一同回家。

不知又過了多久。

再一次挑起車簾時，已見天色暗了下來，許是將至黃昏了。

他放下車簾，以指敲著摺扇，想著柳冬還未回來時，英氣的眉不由微微蹙起。

果真不會回來了麼？

有些惱怒，心下已然開始想著要怎麼折騰他，要怎麼懲罰他，他想讓他知道，以後不準再騙自己。

又一次挑起車簾，這時已是酉時。遙處炊煙裊裊，漸漸消散於白雲之間，昏黃的陽光照在柳宅門前，留下了淡淡的溫煦。

他想了一整日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在自己眼前。

「賤人！」萬鳶握緊了摺扇，咬牙切齒地道。

馬夫聞聲，以為是自己哪裡惹惱了他，連忙走到萬鳶的面前，還未開口求饒，就見萬鳶把手裡的摺扇扔出車外。

「該死的田舍奴！還答應本王不會騙本王，放他娘的屁！他若真敢不回來，他定死之將至，再過十年，墓之木拱矣！」萬鳶朝著柳宅破口大罵。

馬夫目瞪口呆地看著萬鳶。

眼前這個自幼長在溫室中，受盡寵愛的王爺，竟會罵人罵的如此粗俗。

回過神來，馬夫連忙撿回扔出車外的摺扇，而後低著頭疾走至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地將摺扇還與萬鳶。

萬鳶接過摺扇後，又朝著柳宅罵了一通難聽的話，才覺心裡的氣消下許多。

放下車簾，靜想了一會兒，他驀然發現，在門前等了一整日的自己，才是最蠢最傻的那個。

正想著還要不要繼續等下去時，那淺紅的車窗簾子忽被人捲起，他微微一怔，不想轉首一看，竟是柳冬。

想了一日，想的他快要發狂的人，如今就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心莫名的砰砰急跳著，心跳聲重如雷，清楚的響在自己耳邊。

「柳冬……」萬鳶怔怔地喚道。

「我想帶些茶葉，所以遲了。」柳冬淡漠地道。

萬鳶聞言，回過神來，想起自己適才罵的那番話，忽有些尷尬，舉起衣袖掩唇輕咳了一聲後，便朝柳冬微微笑了起來。

「無妨，倒也等的不久，適才本王才去典杏館見過清黛姑娘。」

柳冬點了點頭，一時記不起清黛姑娘是誰，也沒有多問。

「是了，本王說過要你黃昏之前回來，若不然，你就要挨罰，此事你還記得嗎？」

柳冬怔了怔，「可你適才說了『無妨』……」

萬鳶沒有說話，只將手裡的摺扇打開，邊徐徐輕搖著，邊輕挑了眉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柳冬抿了抿唇，也沒再回答，只低垂了眼眸，站在車窗前。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萬鳶將手裡的摺扇合起，隨後下了馬車，行至柳冬身旁，見他懷中抱著個木盒，就已然猜出那是他從家中帶出來的茶葉。

「茶葉就放在馬車上吧。」萬鳶淡淡地道，「本王帶你去走走。」

「不想去。」柳冬搖了搖頭。

「為何？是你不想去，還是不想陪本王去？」

不想就是不想，還要問個究竟。

柳冬懶得再理他，沉默不語從他身邊走過，便先自坐上了馬車，萬鳶也隨之坐了上來，可他難得沒有發火。

「怎麼？又想做啞巴？」

「不是。」

「那你為何不想去？」萬鳶湊近了他，低聲問道，「莫非你想早些回王府挨罰？」

此話一出，嚇得柳冬身子一顫。

萬鳶笑了笑，沉默了一會兒，又道：「本王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我能逃的掉嗎？」

「你總算聰明了一回。」

說是這麼說，可萬鳶聽此話時，卻覺有些莫名的失落。

「見了夫人，該高興些了吧？」

「若那日沒有與你相識，我會更高興。」他低垂著眉目，一直回想著應氏的笑，心下有些酸澀，對於身旁的萬鳶，他更是不想理睬。

萬鳶在聽到此話後，臉上仍是笑著，可握著摺扇的手不由得收緊了些。

此話何意？他何時學的牙尖嘴利的？！

「等著吧，本王會把你扔回給你的夫人。」萬鳶咬牙切齒地道，「還有，由得你想或是不想嗎？對你好些，你偏不受，非要惹本王生氣，是嗎？」

柳冬沉默著，只緊緊抱著懷裡的木盒。

「你就是賤。非得惹惱本王，給你些苦頭吃，方才知道錯。」

「不願去就算，那便直接回王府挨罰吧你。拶刑、杖刑、掌嘴、烙刑，每一樣都可試一次，是了，知道髨刑吧？若忍不了疼，那就讓本王把你這頭好看的頭髮剃掉，如何？」知那年長過自己的茶商膽小，他便嚇唬著他。

柳冬聞言，果真害怕起來。萬鳶冷眼看著他，見他喉結動了動，連嘴唇也在微顫起來時，萬鳶不由冷笑了一聲。

縱使他在害怕，可他面上卻仍在強裝著不甚在意的模樣，那冷淡疏離的神情，讓萬鳶的心微癢起來。

不過，萬鳶倒也沒罵錯他，別人給他好臉色，他不要，非要惹惱了才知錯。

沉默了一會兒，萬鳶也不打算再等他回答，便揚袖道：「回府！」

「等等！」柳冬面色蒼白，他抬起微顫的手臂，壓下了萬鳶揚起的手。

「怎麼？」萬鳶透著寒意的桃花眼眸，淡漠地看著他。

「不要回府……」柳冬蹙了蹙眉頭，輕輕地問道，「你想去哪兒？」

嗯。

果然是賤。

萬鳶面上似笑非笑，心下卻直接樂得開花。